楚砚沉将那份烫金请柬置于紫檀木案上,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眸中寒芒微敛,转而化为深沉的思量。
“皇贵妃此番相邀,绝非赏雪叙话这般简单。”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新晋位份,圣眷正浓,又怀有龙裔,此刻最需的,便是立威与固宠,况且,她此举或许是得某人默许,如今你因赈济之事声望渐起,此次设宴,怕是存了试探,乃至打压之心。”
柳云萱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神色平静无波,“王爷分析的是,恐怕是那位想借她的手示威。”
她放下茶盏,目光清亮地看向楚砚沉,“只是,避而不见绝非良策,既然出招了,我们便接着,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这长春宫的雪景,究竟有多冷。”
楚砚沉凝视着她,杏眸中熟悉的冷静与斗志,心中的阴郁,竟被驱散几分。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带着坚定力量。
“好,既然王妃想去,那便去。”
他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不过,此行凶险未知,需得做好万全准备,周伯。”
“老奴在。”侍立一旁的周伯立刻躬身。
“将我们安排在长春宫的眼线名单交给王妃,让她们务必在赏雪宴期间,全力护卫王妃周全,有任何异动,及时传递消息。”
楚砚沉吩咐道,随即又看向柳云萱,“王妃可将玳瑁和琳琅都带上,她们一个机警,一个沉稳,可互为照应。”
柳云萱望着楚砚沉话眸底的关切,心头微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日,柳云萱一边继续处理铺子事务,养精蓄锐,一边通过周伯提供的信息,仔细研究长春宫的人员结构。
楚砚沉则加紧城外流民安置的收尾工作,同时通过影卫,密切关注着安郡王和荣王府别院的动向,以及宫中是否有异常。
三日转瞬即逝。
赏雪宴当日,天空竟真的应景般飘起细碎的雪花,琼芳碎玉,为这座恢弘而冰冷的皇城平添几分静谧与寒意。
柳云萱按品大妆,身着亲王正妃规制的朝服,头戴珠翠九翟冠,披着御寒的貂裘,在玳瑁和琳琅一左一右的护卫下,乘坐王府马车,再次踏入宫门。
长春宫内,早已是暖香馥郁,笑语喧阗。
因地龙烧得极旺,殿内温暖如春,与窗外的雪景形成鲜明对比。
皇贵妃一身正红色金银线绣百鸟朝凤宫装,端坐主位,腹部已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属于孕妇的丰腴和志得意满的笑容,接受着众多妃嫔命妇的奉承。
柳云萱的到来,让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她,神色各异,谁不知道这位靖王妃上次在此吃了大亏?
柳云萱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地上前,依礼参拜,“臣妾柳氏,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皇贵妃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才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道,“哟,靖王妃来了,快平身吧,本宫还以为,经过上回,王妃心里存了气,不愿再来本宫这长春宫了呢。”
这话绵里藏针,直接将上次罚跪之事轻描淡写地提起,意在敲打,也暗指柳云萱心胸狭窄。
柳云萱面色不变,缓缓起身,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微笑,“娘娘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娘当日教诲,臣妾受益匪浅,时刻谨记于心,岂敢存有怨怼,今日蒙娘娘相邀,臣妾荣幸之至。”
她回答得不卑不亢,既全了礼数,又点明君恩与教诲,将自己放在谦卑受教的位置,让皇贵妃一时抓不到错处。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旋即又笑道,“王妃如此明理,本宫就放心了,来人,看座。”
柳云萱在下首靠前的位置坐下,玳瑁和琳琅垂首静立其后。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看到几位熟面孔,尤其敬贵妃,那双眼睛带着抹看戏的兴趣,手中茶盏轻轻放下。
至于陌生的面孔,别说名字,她都未曾见过。
怪不得都想做皇帝,这后宫的女人恐怕一人侍寝一晚,一年都轮不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宴会开始,丝竹悦耳,舞姿曼妙,宫女们穿梭其间,奉上精美的茶点。
命妇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话题无非是衣裳首饰,宫中趣闻,偶尔也会提及近日京城的热门话题。
“听说没,万隆杂货今日上新了护肤的套装,可是高价难求,还有女子私物,据说十分便捷好用,刚到铺子就一抢而空。”
“万隆杂货的孙老板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渠道,全都是没听过的新鲜玩意。”
“今天靖王妃的翰墨雅集好像也出新玩意,为抢那七十二色马克笔,我听说有人昨夜就去铺子外等着了。”
……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也能隐约飘入耳中。
柳云萱端坐静听,神色如常,仿佛她们谈论的与自己无关。
皇贵妃见柳云萱应对得体,未能如愿在言语上占到便宜,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她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并无痕迹的唇角,目光落在柳云萱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声音扬高了几分,确保殿内大部分人都能听见。
“说起来,靖王妃出身商贾,想必于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不似京中自小熏陶的闺秀们精研,不过,既然嫁入皇室,这些风雅之事也该涉猎一二,方不堕了皇家颜面。”
她顿了顿,脸上堆起虚假的笑意,目光扫过在场那些自诩清高的宗室命妇和才女们,“今日雪景甚佳,不若就以此为题,请王妃赋诗一首,也让诸位品评指点一番,权当助兴了,如何?”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柳云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
谁不知道靖王妃柳云萱是商户女出身,虽精明能干,但于诗词一道确是短板?
皇贵妃此举,分明是要当众给她难堪,坐实她不通文墨,粗鄙不雅的名声。
柳云萱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