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年间,李氏朝鲜。
汉阳城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温柔。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这座朝鲜王朝的都城。茗香馆的屋檐上,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啄食着昨夜残留的露珠。
“姑娘们,都起了吗?”花行首推开雕花木门,阳光顿时倾泻而入,照亮了馆内精致的陈设。她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一袭绛紫色长裙衬得她气度不凡。作为茗香馆的当家妈妈,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总能看透人心。
十位身着彩衣的妓生分列两排,鱼贯而入。她们的发髻上簪着时令鲜花,裙裾随着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宛如春日里盛开的百花。
“茗香三千里,
绕海不知归,
但为君之故,
缱绻舞宫闱。
深宫多寂寥,
花溅离人泪,
只待春来时,
与君化蝶飞…….”
姑娘们齐声吟唱,歌声婉转动人。花行首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年来,她将这群无依无靠的姑娘调教得个个才艺双全。
歌声渐歇,春花第一个蹦跳着上前:“妈妈,今日郑大人要来,我们可都准备好了!”
“就你嘴快。”花行首佯装嗔怪,眼中却满是慈爱。她环视一周,忽然发现少了什么:“咦?茗玉那丫头呢?”
众妓生相视一笑,齐齐指向最里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秋月轻声道:“姐姐天不亮就起来了,又是调琴又是备茶,连水玉都被支使得团团转。”
正说着,一阵清越的琴声从门内飘出。那琴声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似幽谷回响,听得人心中一动。花行首会意一笑:“这丫头,又在琢磨什么心思。”
茗香馆最深处的那间厢房里,郑茗玉正对镜梳妆。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庞——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她身着淡青色长裙,外罩月白色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素雅中透着高贵。
“姐姐,茶都备好了。”水玉比划着手势。这个哑女是茗玉最贴心的侍女,两人情同姐妹。
茗玉指尖轻抚玄鹤琴弦,幽幽叹道:“今日这茶,可不止是给郑大人喝的。”她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王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馆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郑麟趾大人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前。这位当朝重臣身着深蓝色官服,腰佩玉带,气度不凡。两位清客紧随其后,满脸谄媚。
“郑大人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花行首连忙迎上前去。
郑麟趾捋须微笑:“花妈妈别来无恙?上次品尝茗玉姑娘的茶,至今回味无穷啊。”
正寒暄间,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茗玉缓步而出,身后跟着手捧茶盘的水玉。她每一步都走得极有分寸,裙裾纹丝不动,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给大人请安。”茗玉盈盈下拜,声音如清泉击石。
郑麟趾眼前一亮。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但茗玉每次出现都让他惊艳。不同于其他妓生的浓妆艳抹,她身上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仿佛不该属于这风月场所。
“姑娘不必多礼。”郑麟趾虚扶一下,“听闻姑娘今日特意备了四样茶?”
茗玉唇角微扬:“正是。春日饮花茶理气,夏日饮绿茶消暑,秋日青茶生津,冬日红茶滋补。大人想饮哪一杯?”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话中有话。郑麟趾何等聪明,立刻察觉其中深意。近来朝堂风云变幻,文宗大王驾崩,年幼的端宗即位,首阳大君虎视眈眈......这四杯茶,分明是在问他站哪一边!
“姑娘这茶,可不好选啊。”郑麟趾意味深长地说。
茗玉不疾不徐地抚琴,弹的正是《采薇》。琴声哀婉,仿佛在诉说征人的悲苦。她轻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这天下兴亡,又岂止是王公贵族的事?”
花行首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竟敢在郑大人面前议论朝政!她连忙打圆场:“大人别见怪,这丫头就是书读得太多,总爱胡思乱想。”
郑麟趾却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茗玉:“姑娘继续说。”
茗玉停下琴音,直视郑麟趾:“大人可知道,方孝孺拒写诏书,十族尽灭;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这样的气节固然可敬,但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馆内一时寂静。众妓生面面相觑,连最聒噪的春花都不敢出声。郑麟趾盯着茗玉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好个茗玉姑娘!本官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接过花茶一饮而尽,赞道:“好茶!不仅滋味醇厚,更难得的是这一片苦心。”
茗玉浅浅一笑,命水玉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谜题:“大人若能解开此谜,茗玉自有厚报。”
郑麟趾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谜语,分别是烈女闻媒妁,二是小人闻圣贤,三为虏寇闻降表,四为君子闻妄言!他眉头微皱,陷入沉思。两位清客凑过来想看,却被他挥手屏退。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茗香馆内茶香袅袅,琴声悠悠,看似一派祥和,却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平常的茶会,将会如何改变这些人的命运......
花行首望着茗玉挺直的背影,心中既骄傲又担忧。这丫头心气太高,早晚要惹出祸事来。可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心性,又怎能在风尘中保持这般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