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如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城市映照得明艳动人。在这个炽热而又充满生机的时节,孟书桓开始每周三次雷打不动地前来学琵琶。每次他踏入那艘略显陈旧却又充满韵味的灯船,总会带着各式各样新奇的物件,仿佛是从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异世界中搜罗而来。
那些法国巧克力,包装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香气,轻轻咬上一口,丝滑的口感在舌尖上散开,仿佛能让人品尝到遥远国度的浪漫风情;瑞士八音盒更是精巧绝伦,拧动发条,悠扬的旋律便如潺潺流水般淌出,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施了魔法,能将人带入一个梦幻般的世界。而有次,他竟然扛来了一台笨重得如同小山般的电影放映机。当那束光投射在白色的幕布上,黑白影像开始跳动,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
沈墨心对那卷《战舰波将金号》情有独钟。敖德萨阶梯上那震撼人心的蒙太奇手法,士兵的脚步、民众的惊恐、婴儿车的翻滚……一幕幕画面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弦上。那三天里,她夜夜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些画面,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场激烈的冲突之中。
“音乐也该这样打破常规。”一日,她突然兴奋地从座位上跳起来,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她抓起谱纸,开始在上面疯狂地画着分镜图,笔下的线条如同她脑海中奔腾的思绪,肆意而又充满力量。鬓发随着她的动作而散乱,她却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那即将诞生的新音乐。
孟书桓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宠溺。他轻轻伸出手,替她抿好那些散落的碎发。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眼角那颗泪痣,仿佛触电一般,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一颤,脸颊瞬间如同被晚霞染透,红得滚烫。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金色的薄纱,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沈墨心神秘兮兮地走到孟书桓面前,用一块柔软的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带你看个地方。”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充满期待,如同一只小手,轻轻挠着孟书桓的心。
她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那座吱呀作响的跳板。每走一步,跳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为他们的这次神秘之旅奏响前奏。河风轻轻吹过,夹杂着栀子花那清新淡雅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当眼罩解开的那一刻,孟书桓只觉眼前一亮。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临水小院里,青砖砌成的月洞门上,刻着“听雪”二字,那字体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诗意。小院里种满了各种花草,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我攒钱买的。”沈墨心轻轻踢开石阶上的几株野蔷薇,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以后不必总在船上……她的话还没说完,孟书桓已经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她发间的茉莉香混合着汗水那微微的咸味,如同一种独特的魔法,让孟书桓想起了马赛港那个炽热而又充满激情的夏天。
沈墨心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便放松了下来。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西装领口的校徽上,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冷与他的体温交织。“书桓,我……”她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我知道。”孟书桓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透过那轻薄的绸缎,他能感觉到她肩胛骨的轮廓,像是一对即将展翅高飞的蝴蝶,“我都知道。”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没有再说话。暮色渐渐降临,如同一层神秘的纱幕,将整个小院笼罩其中。沈墨心轻轻拿起琵琶,开始弹奏起新谱的《长相思》。那悠扬的旋律在夜空中飘荡,仿佛能穿越时空,诉说着他们之间那难以言喻的情感。
孟书桓静静地听着,突然发现她在曲子中悄悄地织进了法国香颂的旋律。那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在她指尖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他们之间的爱情,跨越了文化的差异,跨越了世俗的眼光。
然而,就在曲子至半酣之时,老周突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焦急,大声喊道:“少爷!老爷吐血了!说是看了今天的《中央日报》!”
孟家正厅里顿时乱作一团。孟父瘫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如纸,手里紧紧攥着报纸的社会版。头条赫然是《海归才子夜宿秦淮,与琵琶女共谱中西合璧》。配图虽然模糊,但仍能清晰地认出灯船上那两个熟悉的剪影。
见儿子回来,孟父怒目圆睁,抓起旁边的砚台就朝他砸去。墨汁溅在孟书桓雪白的衬衫上,如同一幅肆意挥洒的写意山水,却也映衬出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孽障!林家上午就来退婚了!”孟父咳出一口血丝,声音颤抖而又愤怒,“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孟母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她颤抖着递来一封信。孟书桓展开一看,是中央大学的拒聘函,末尾处写着“鉴于社会影响”云云。他的手微微一抖,信纸在风中轻轻飘动。他想起今早沈墨心对他说的话:“女中校长暗示我别去了,说是有家长投诉……”
深夜,万籁俱寂。孟书桓翻墙而出,心中满是焦虑与担忧。当他来到巷口时,发现沈墨心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她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书桓,我想好了。你去和林小姐……”沈墨心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可能!”孟书桓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眼中满是坚定与愤怒,“我们可以去上海,甚至香港……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家。”
沈墨心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当票。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打听过了,你父亲为开洋行抵押了祖宅。若因我毁了孟家百年基业,我万死难赎。”
孟书桓看着她手中的当票,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沈墨心是一个善良而又重情重义的女子,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孟家陷入困境。可是,他又怎么舍得放弃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呢?
“墨心,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孟书桓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
沈墨心微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看着孟书桓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可是,现实的残酷却让她不得不清醒。“书桓,我们斗不过世俗的眼光,也改变不了孟家的处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