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细密的钢针,穿透沈清弦单薄破烂的衣衫,刺入她早已麻木的肌肤。她蜷缩在山坡茂密的灌木丛后,身体因寒冷和过度紧张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眼睛死死地盯着山下公路边那个废弃的道班院子,瞳孔因长时间聚焦而微微刺痛。
那两道雪亮的车灯如同悬停在黑暗中的两颗冰冷星辰,将破败的院门照得一片惨白。车门打开,那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瘦削的人影下了车,动作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警惕。手电筒的光柱在院子里扫过,最终落在了那个沈清弦刻下标记的宣传栏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清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她几乎以为会惊动山下的人。她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右手紧紧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左手则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那冰冷的“火种”。是“白鸽”?还是嗅着血腥味追来的猎犬?
那人影在宣传栏前停留了大约十几秒,手电光仔细地照射着沈清弦刻下的那个简笔鸽子和歪斜的“S”标记。由于距离和角度,沈清弦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也无法判断其意图。
突然,那人影转过身,手电光朝着山坡的方向扫了过来!光柱如同探照灯,划过沈清弦藏身区域上方的树冠和岩石!
沈清弦瞬间将身体伏得更低,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被发现了?!
然而,光柱只是缓缓扫过,并未停留,随即又转向了其他方向。那人影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观察周围环境。他\/她收起手电,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他在等什么?是在确认安全?还是在等待同伙?或者……这是一种试探?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这种不确定性和对峙的煎熬,比直接的追捕更令人恐惧。她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和意图,贸然现身风险极大。但继续等待下去,她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寒冷和伤痛也在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如果对方是“白鸽”,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再也等不到下一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山下的烟头终于熄灭了。那人影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拉开车门,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朝着山坡的方向,用不高不低、但足以让潜伏者听清的音量,清晰地说了一句话,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山风冷,鸽子该回巢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上车,发动引擎,车灯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公路缓缓驶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山坡上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声呜咽。
沈清弦僵在原地,脑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山风冷,鸽子该回巢了。”
是暗号!这绝对是暗号!“鸽子”指向她留下的标记,“回巢”意味着安全地点!他真的是“白鸽”!他在指引她去某个地方!
巨大的 relief 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让她几乎虚脱。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这会不会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对方如何确定留下标记的就是她?这句话会不会是某种定位或确认信号,通知埋伏在“巢”附近的同伙?
希望与疑虑在她心中激烈交战。陈谨用生命换来的线索,周维明深埋的暗棋……她应该相信吗?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继续在这荒山野岭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她挣扎着从灌木丛中站起,双腿因长时间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僵硬,险些摔倒。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那句话。“回巢”……“巢”会在哪里?最大的可能,是指“白鸽”的据点或安全屋。对方没有留下具体地址,意味着这个“巢”的位置应该是预设的、她可能知道或能推断出的地方。
她迅速回忆与周维明有限的几次接触,以及陈谨临死前的话语,试图找到线索。“白鸽”这个代号本身,或许就隐含了地点信息?与鸽子相关的……广场?公园?通信站?或者,是某种象征和平、隐秘的场所?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很久以前,她刚接触周维明时,在一次极其隐秘的交接中,周维明曾无意间提及,在城西老城区,有一个早已废弃的、建国初期的“和平鸽”主题邮局,因其建筑顶部的青铜鸽子雕塑而得名,后来改作他用,但老辈人仍习惯称那片区域为“鸽子楼”。由于地处拆迁边缘,鱼龙混杂,监控稀疏,是藏身的理想地点。
难道……“巢”就是指那里?!
这个推断大胆而冒险,但却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她没有时间验证,必须立刻行动。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沈清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沿着山坡艰难下行,跨过公路,再次潜入更深的黑暗。她必须在天亮前,赶到十几公里外的城西“鸽子楼”区域。这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无疑是一次生死考验。
她避开大路,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小径和荒地穿行。脚踝的剧痛一次次让她几乎跪倒在地,但她靠着顽强的意志力一次次爬起来,继续前行。饥饿、干渴、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耗着她的生命之火。她只能靠咀嚼沿途找到的苦涩草根和收集叶片上的露水来勉强维持。
一路上,她精神高度紧张,时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生怕那离去的车辆是诱饵,身后还跟着看不见的尾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终于抵达了城西老城区边缘。这里房屋低矮破败,街道狭窄肮脏,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煤烟的味道。她根据模糊的记忆,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寻找着那栋传说中的“鸽子楼”。
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她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外墙斑驳脱落的老式苏式建筑。楼顶之上,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鸽子雕塑轮廓在微弱的晨曦中隐约可见,一只翅膀似乎已经断裂。楼下的临街铺面大多用木板封死,只有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小门虚掩着,门楣上模糊可见“邮电”二字残留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鸽子楼”!
沈清弦的心跳再次加速。她仔细观察四周,小巷寂静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她深吸一口气,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到那扇小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条昏暗、狭窄、堆满杂物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走廊尽头,似乎有微弱的灯光透出。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每走一步,心脏都狂跳不止。走廊两旁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寂静得可怕。
当她走到走廊尽头时,发现灯光来自一扇虚掩的房门。她透过门缝向内望去——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个穿着灰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背影有些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旧书桌前,似乎在翻阅着什么。煤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老人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饱经风霜的脸,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锐利,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他的目光落在浑身狼狈、血迹斑斑的沈清弦身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用沙哑而平稳的声音说道:
“你来了。‘山风’确实冷,‘鸽子’……辛苦了。”
他指了指房间角落里一张铺着干净但陈旧床单的简易行军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清水、食物和一个打开的急救箱。
“先处理伤口,吃点东西。时间不多了。”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找到了“白鸽”吗?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周维明的网,到底织得有多深?
她踉跄着走进房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极度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她吞没,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