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座谈会,沈清弦坐在靠墙的旁听席上,心思却有一大半不在现场的讨论上。
赵恒远依旧主导着会议节奏,就街道上报的几个重点项目提出一些看似宏观、实则切中要害的问题。街道领导们谨慎地回答着,会场气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沈清弦表面上认真记录,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主位上那个沉稳的身影。此刻的赵恒远,与上午那个轻描淡写间就堵死一条路的人,判若两人。他展现出的是一种专业、务实、甚至称得上富有远见的领导者形象。
这种表里不一的巨大反差,让沈清弦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这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和掌控局面的对手。与他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座谈会一结束,送走调研队伍,街道办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种紧绷后的疲惫弥漫开来。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晚上去哪里放松一下,庆祝这“顺利”度过的一关。
刘主任回到综治办,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他看了一眼沉默地收拾着会议记录的沈清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去吧。”
李强则显得很兴奋,还在回味着刚才有机会在区局领导面前露脸的时刻,拉着办公室另一个同事讨论着赵局长的某个观点如何如何深刻。
沈清弦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她默默地做完手头的收尾工作,等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坐回自己的电脑前。
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黑夜即将来临。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开了那个标记着“永宁社区王xx”的电子卷宗文件夹,同时打开了内部文档检索系统。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不再局限于案件本身,而是扩展到更广阔的背景。
她搜索的关键词包括:“红星农机厂”(王大爷当年工作的厂子)、“1998年 企业改制”、“国有资产划转”、“职工安置方案”、“区国资局(历史档案)”。
大部分文件都只有标题和简要信息,需要一定的权限才能查看详细内容。以她一个街道小科员的权限,能接触到的核心文件少之又少。
但她没有气馁。她利用“镜界”能力赋予她的强大记忆力和信息关联能力,将所能看到的碎片化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从一份2005年的区志编纂征求意见稿的附件中,找到了一段关于九十年代末区属企业改制概况的描述,里面提到“多数企业实现了平稳过渡,但个别企业如红星农机厂,因资产构成复杂、历史包袱沉重,改制过程相对曲折,遗留问题较多”。
“曲折”、“遗留问题较多”。这几个字眼,让她精神一振。这至少说明,赵恒远所说的“严格按政策”的过程,并非像他描述的那么一帆风顺。
她又找到了一份2001年区人大对国有资产管理情况的调研报告(公开摘要版),其中隐约提到“需加强对改制企业资产处置的后续监管,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资产处置”、“后续监管”、“国有资产流失”。这些词语像散落的珍珠,在她脑海中滚动。它们是否与王大爷反映的房产产权模糊问题有关?
最让她心跳加速的发现,来自于一份2010年街道档案数字化时扫描的旧《东江晚报》的一则报道截图。报道提到了红星农机厂地块后续开发的相关新闻,但配图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是一张当时厂区搬迁时的老照片。照片背景里,一个模糊的横幅上,似乎写着“坚决维护职工合法权益”之类的字样,而横幅下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的侧影,依稀有几分年轻时候赵恒远的影子!
这个发现让她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这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却是一个强烈的暗示,将赵恒远与那个“曲折”的改制过程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小心翼翼地记录在一个加密的私人文档里。她知道,这些东西远远不够,甚至可能只是她的过度解读。但它们像黑暗中的几颗微弱的星火,至少指明了可能存在问题的方向。
她正沉浸其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是值班的保安大叔进来巡查,看到她还坐在电脑前,惊讶地说:“哟,小沈,还没走啊?都这么晚了。”
沈清弦猛地回过神,才发现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她连忙笑了笑:“马上就走,大叔,我收拾一下东西。”
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城市华灯初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
她回头望了一眼在夜色中沉默的街道办大楼。这座看似平常的建筑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新人,正试图凭一己之力,去触碰那冰山的一角。
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且充满未知的危险。
但既然选择了暗夜独行,她便只能依靠自己心中那点不灭的微光,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寻找到真正的出路。
她握紧了背包带,转身汇入了霓虹闪烁的夜色之中。前方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