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易水在黑暗中奔流,涛声呜咽,更添几分寒意。下游十里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在夜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低语。
子时将近,刘隆仅带着李平和一名贴身护卫,三人皆着深色夜行衣,潜伏在芦苇荡深处的一处稍高土丘之后,屏息凝神。河风凛冽,吹得人肌肤生疼,但三人的心却比这夜风更紧张。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除了水声、风声、芦苇声,再无其他动静。
“主公,已过子时一刻了。”李平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一丝焦虑,“赵将军会不会……”
“再等等。”刘隆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芦苇荡外那条隐约的小路,“子龙若来,必是慎之又慎,绕开耳目,迟些也属正常。若不来……”他顿了顿,“便是你我无缘。”
话音刚落,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很轻,显然马蹄经过了包裹。紧接着,是细微的衣物摩擦芦苇的声音。一个身影,牵着一匹白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芦苇荡边缘,警惕地四下张望。皎洁的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照亮来人的面容——剑眉星目,神色沉稳,正是赵云!
刘隆心中一定,对李平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地从土丘后缓步走出。
“可是常山赵子龙将军?”刘隆拱手,声音清朗,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对方听清。
赵云显然早已察觉此地有人,闻声按剑转身,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刘隆。他见来人虽作夜行打扮,但气度从容,面容年轻却自有一股威严,身边并无伏兵迹象,心中戒备稍松,但也未完全放下警惕,沉声回礼:“正是在下。尊驾是……?”
“汉中刘隆,刘正之子。”刘隆坦然道出身份,同时仔细观察赵云的反应。
赵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汉中刘隆?那个近日在巴蜀声名鹊起、被朝廷封为平东将军的刘隆?他怎会冒险深入此地?惊愕过后,是更深的疑惑和警惕:“原来是刘将军。将军不在汉中镇守,为何深夜在此荒僻之地?”
刘隆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将军不必疑虑。隆冒昧相邀,实乃慕名已久,有要事相商。此地风寒,不妨坐下说话?” 态度诚恳,毫无居高临下之态。
赵云略一沉吟,将马缰系在一旁,手按剑柄,走到大石旁,与刘隆相对而坐,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
“刘将军,有何指教,但讲无妨。”赵云开门见山。
刘隆不答反问:“隆有一问,冒昧请教将军。将军观当今公孙伯珪,比之昔日楚霸王项羽,如何?”
赵云眉头一皱,不知刘隆何意,谨慎答道:“瓒帅勇武善战,威震北疆,然……项王刚愎,终致垓下之围。此非人臣可妄议。”
“将军所言甚是。”刘隆点头,“项王力能扛鼎,勇冠三军,然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有一韩信而不能容,终至败亡。观今日公孙伯珪,白马义从,天下骁锐,然其性刚愎,猜忌成性,重宗亲而远贤能。袁本初四世三公,地广兵多,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更兼挟天子以令不臣,占尽天时地利。公孙瓒困守幽州,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内部不稳(将军当比隆更清楚),仅凭一时之勇,岂能久持?界桥之战,纵能暂缓袁绍兵锋,然战略颓势已显,败亡恐是迟早之事。将军以为然否?”
这番话,句句戳中赵云心中的隐忧。他追随公孙瓒,本是感其当初征讨董卓、匡扶汉室之志,但时日越久,越觉公孙瓒穷兵黩武,心胸狭隘,非成大事之主。界桥对峙,军中士气低落,粮草转运艰难,这些他亲身经历,比刘隆更清楚。他沉默片刻,叹道:“刘将军洞若观火。然云既食其禄,当忠其事。背主求荣,非丈夫所为。”
“将军忠义,令人敬佩!”刘隆正色道,“然,隆敢问将军,何为忠?忠于一人之名,还是忠于天下之义?公孙瓒起兵之初,或为汉室,然如今,其所作所为,与割据称雄之诸侯何异?穷兵黩武,徒使生灵涂炭,此岂是忠臣所为?将军之忠,当忠于这天下饱受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忠于这摇摇欲坠的大汉社稷!”
他站起身,面向滔滔易水,声音激昂起来:“当今天下,群雄并起,然几人真心为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心叵测;袁绍意在河北,窥伺神器;刘表守户之大,孙权偏安一隅。皆非真心匡扶汉室之人!隆不才,虽地僻力微,然自掌事以来,无一日敢忘‘匡扶汉室,解民倒悬’之志!在汉中,劝课农桑,整顿吏治,抚恤流亡,非为割据自保,实欲积蓄力量,以待天时,扫清寰宇,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赵云:“隆闻将军乃忠义之士,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仁爱之心,岂愿明珠暗投,空耗年华于一隅?眼睁睁看着这大汉江山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救黎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此方为真忠真义!”
刘隆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赵云的心上。他想起沿途所见百姓的惨状,想起军中同袍无谓的牺牲,想起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公孙瓒确实非明主,这一点他早已清楚。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虽只据有汉中、巴郡一隅,但其志存高远,心系百姓,言语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与宏图大略,与公孙瓒的狭隘截然不同。
赵云内心剧烈挣扎,握剑的手紧了又松。他沉声道:“刘将军志向高远,云深感敬佩。然……云若此时背瓒帅而去,岂非不义?且袁绍大军压境,云若离去,置军中同袍于何地?”
“将军差矣!”刘隆恳切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乃古之常理,非为不义。将军留在公孙瓒处,于事无补,徒陪葬耳。若将军愿与隆共图大业,他日扫平群雄,安定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方不负将军一身本事,亦是对公孙瓒麾下那些无辜士卒最大的仁慈!至于同袍之情,隆可设法,助将军妥善安置愿随将军离去之心腹,绝不令将军为难!”
说着,刘隆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赵云:“此乃隆之信物。将军若信得过刘隆,可持此令,三日后,至易县西南三十里外黑风峪。隆已安排人手接应,可保将军及愿随行者平安离开幽州,前往汉中。届时,汉中大门,随时为将军敞开!”
赵云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却感觉有千斤之重。他看着刘隆诚挚而坚定的眼神,又望向黑暗中奔流不息的易水,心中百感交集。留下,是注定没有希望的陪葬;离开,是背负背主之名,却可能迎来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去实现自己真正的抱负。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易水滔滔,似在催促他做出抉择。
良久,赵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将令牌紧紧握住,对刘隆抱拳,深深一揖:“刘将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云茅塞顿开!云……愿随明主,共图大业!三日后,黑风峪,不见不散!”
“好!”刘隆大喜,上前扶起赵云,“得子龙相助,如虎添翼!隆在此立誓,必与将军同心协力,匡扶汉室,绝不辜负将军今日信任!”
两只手,在易水畔,紧紧握在一起。这一刻,历史的轨迹,悄然发生了偏移。
又商议了几句细节后,赵云牵马悄然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芦苇荡深处。
刘隆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豪情万丈。易水夜谈,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如何安全地将赵云接出这是非之地了。
夜色依旧深沉,但东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