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泛着不祥幽绿光芒的液体上。
无尽的虚空，绝对的孤寂，意识被强行剥离、漂浮在非生非死之间的恐惧……
这一切他再熟悉不过。
但他没有选择。他只能像一个接收到最终指令的机器，麻木地、精准地起身，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那个熟悉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水晶棺”。
仓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嘶声缓缓向上滑开，比外界更加冰冷的、带着浓重特殊化学药剂气味的白色雾气涌出。
他踏了进去，粘稠冰冷的液体逐渐淹没他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腰腹、胸口…液体漫过脖颈，下巴在意识彻底被营养液中强效镇静成分和神经接驳系统剥离、沉入那片绝对虚无之前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温暖的影像，是白小北带着担忧却坚定的眼神。
‘小北……’
然后，世界归于彻底的沉寂。他的所有感知被切断，仿佛沉入了宇宙诞生之前那没有任何时间和空间概念的、永恒的黑暗深渊。
另一边，白小北被克洛伊带入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窗户、没有任何多余设施的狭窄隔离室。
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一块发出冷白色光的平板LEd灯，光线均匀而缺乏生气，让一切阴影无处遁形。
除了一张冰冷地固定在墙边的金属板床和一个毫无遮掩的不锈钢马桶，别无他物，简洁到令人绝望。
克洛伊粗暴地扯掉他眼上的布条和手上的束缚。突如其来的强烈白光让白小北忍不住猛地闭上眼睛，眼球感到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敢缓缓睁开，适应这过度“干净”的光线。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那个美艳的女人。
克洛伊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狭小空间多待，将他推进去后，立刻后退一步，转身就欲离开。
“我会在这里等着博士过来交接。你老实待着，别耍任何花样。”她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然后走到门外走廊一把同样是金属材质的椅子上坐下，双臂抱胸，闭目养神，用全身肢体语言表示拒绝任何交流。
隔离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头顶通风口持续传来微弱却稳定的空气流动声。
时间在这种极端的安静和单调中仿佛被胶水黏住，每一秒都流淌得异常缓慢，巨大的心理压力无声地累积。
白小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门外的克洛伊身上。
他仔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清扫者高级军官制服，勾勒出利落的身材线条，面容姣好却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然而，看着看着，一段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被唤醒。
末日前，他曾在某个顶流的网文平台上，痴迷地追过一位笔名叫“琉璃火”的作者写的小说。那位作者以文笔细腻、情感真挚深刻着称，尤其擅长在宏大的幻想背景下，描绘感人至深的亲情、友情与爱情，故事内核温暖而积极，三观极正，甚至经常鼓励读者要珍惜当下，努力学习，用知识和善意去面对世界。
他记得她还曾参加过一场漫展签售会，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白小北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此刻的克洛伊妆容冷艳，气质凌厉，与记忆中那个签售会上气质温婉、带着书卷气的女作家截然不同，但那双眼睛的形状、鼻梁的弧度、以及脸型的轮廓…分明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当她此刻闭着眼，敛去了那份凌厉后，那份依稀的熟悉感更强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人逼疯的沉默，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显得异常沙哑：“…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克洛伊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冰的匕首瞬间射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骤然升起的警惕：“你说什么？”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防御和进攻兼备的姿态。
“《星域守望》里，主角罗伊即使身处异星战场，也从未放弃寻找失踪妹妹的下落；《时光深处的家》里，姐姐林晚为了守护弟弟的梦想，默默承受了所有生活的重压…”
白小北缓缓报出两个书名和一些关键情节，目光平静却执拗地看着她，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伪装，“笔名，‘琉璃火’。”
克洛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眼神中的惊讶迅速被一层更厚的、带着嘲讽和疏离的冰霜所取代：“呵…真是令人意外。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喜欢那种…充满‘无谓情感’和‘幼稚理想’故事的人。”
她特意加重了“无谓情感”和“幼稚理想”这两个词，仿佛在划清界限。
“我不喜欢那些只有打打杀杀、升级换地图、女性角色只是附庸的所谓大男主文”，白小北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努力带上了一丝真诚，尽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但你写的不一样。你笔下的亲情，比如林晚对弟弟那种沉默却磅礴的保护；还有爱情，《星域守望》里罗伊和他妻子索菲亚之间，跨越光年阻隔、生死考验仍坚定不移的信任与思念都写得非常真实，能戳中人心里最软的地方。你甚至不止一次鼓励那些还在上学的孩子，要珍惜家人，好好学习，相信知识的力量…你说过，真正的强大，是守护想守护之物的能力。”
克洛伊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带着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波动的弧度：“怎么？现在是突然改变策略了？不用那些‘屠夫’、‘刽子手’、‘该下地狱’的词了？”
她站起身，走到隔离室的透明观察窗前，隔着特制的高强度玻璃死死盯着白小北，仿佛要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省省吧，小子。无论你现在说什么，唱什么赞歌，都改变不了你现在的处境，更改变不了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