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卖’两条消息出去。”
江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冰珠落地,
“第一条:就说打下鬼子飞机,是楚云飞在酒桌上求的李云龙!李司令仗义,一口应承下来的!”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师长:
“第二条:楚云飞为了请动咱们出手,私下塞了一百支‘晋造六五式’,外加管控严密的磺胺粉!这才撬动了李云龙点头!”
他顿了顿,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弦绷紧:
“目的只有一个——让鬼子深信,这不过是晋绥军和咱们八路之间的一笔‘人情债’!把他们的狗鼻子,从咱们拆解飞机、钻研技术的真正意图上彻底引开!最好……能让他们狗咬狗,自己先乱起来!”
师长听罢,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发出幽灵般的笃笃声。
眼中精光流转,却并非立刻评判计划,而是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带着千钧重量:
“消息好放,风好吹。但要让它吹得‘恰好’钻进暗处那些耳朵眼儿里,吹得他们心里七上八下,半信半疑,甚至不得不信……这风,就得找准风口,用对放风的人。你盘算好……让谁去点这把‘虚火’了?”
江岳重重一点头,眉宇间凝着忧虑:
“难就难在这儿!师长,我需要一个扎根城里的‘地头蛇’接应、穿针引线。确保这‘风’能精准灌进该听的耳朵,还得……躲开明处的枪,暗处的刀!”
“嗯……虑事周全。”
师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缓缓起身,踱了两步,影子在墙上拉长。
忽地,他停住,目光如探针般刺向江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小子……倒是赶上了!平安县城里,还真有咱们埋下的‘钉子’!而且……你认得他!在那潭浑水里,他滑溜得,连泥鳅都自愧不如!”
“我认得?”
江岳瞳孔一缩,脑海里闪电般过滤着平安县城里一张张模糊或清晰的面孔。
“丁—大—贵。”
师长缓缓吐出三个字。
“丁大贵?!”
江岳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
“是那个……伪军保安团的营长?!上次我和和尚进城,宰了平田一郎那老鬼子,就是他递的刀子……不,递的消息!”
“对!”
师长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咱们拿下平安城,他跟着那群丧家犬一起‘散’了。如今城里‘太平’了,他又冒出来,盘了个铺子……‘济世堂’,当起了丁掌柜!”
“太好了!”
江岳精神陡然一振,仿佛绝境逢生!此人果然是条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有丁掌柜这条‘地头蛇’搅动风云,事情就成了一半!城里犄角旮旯的风吹草动,没有比他更门儿清的!”
“记住!”
师长神情骤然严肃,如同淬火的刀锋,
“假话要掺着真话说,七分真,三分假,才毒!楚云飞替咱们挡过第九旅团,板上钉钉,这是真的基石!至于他有没有和李云龙喝过酒、送没送过东西……鬼子查个屁?这就是咱们泼墨的地方!
磺胺粉……管控得比命还紧,用它当价码,鬼子想不信都难!”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成一线,
“让丁大贵操作时,务必不着痕迹!借‘他人’之口!最好是……从晋绥军的‘逃兵’,或者跟那边有勾连的商贾嘴里,‘不经意’漏出来!这‘风’,才算吹到了位!”
“明白!师长!”
江岳胸膛起伏,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火焰,
“我这就去找和尚,进城……会一会这位丁掌柜!”
“去吧!加倍小心!”
师长用力一拍江岳的肩膀,力道沉厚,
“平安县城如今是死水微澜,底下……可藏着吃人的暗流!”
他眼神深邃,
“告诉丁大贵,就说……是我让他——全力施为!”
“是!”
江岳一个利落的敬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师部,背影带着一股决绝的锐气。
天光大亮,小王庄的生机在晨光中苏醒。
江岳心中急速盘算着进城的每一个环节,每一步杀机。
有了丁大贵这张牌,鬼子的视线,才能死死咬住晋绥军!
院外,魏和尚和段鹏早已如同绷紧的弓弦,见江岳出来,立刻围上。
“大队长!咋样?师长给指路子了没?”
魏和尚急不可耐,声音压得像闷雷。
“有!而且是条成了精的老狐狸!”
江岳语速飞快,
“平安县城,丁大贵!和尚,咱们和他打过交道,进城别给我露了马脚!”
“丁大贵?那个二鬼子营长?!”
魏和尚眼珠子一瞪。
“师长钦点!错不了!”
江岳斩钉截铁,
“城里的沟沟坎坎,都在他肚子里装着!”
“段鹏!”
江岳猛地转向段鹏,目光如炬,
“你的担子更重!文书,还有他那些‘命根子’,全交给你了!回去立刻!把警戒给我拉到顶!明哨暗哨,布成铜墙铁壁!方圆五里,连只带邪气的耗子都别想钻进来!尤其是天上和暗处!文书和他的‘宝贝’掉根汗毛……”
他眼神陡然一厉,
“老子拿你试问!”
“大队长放心!拿我的脑袋顶着!”
段鹏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拆解飞机带回来的家伙给了他底气,但张文书的价值,更是重如泰山!
“好!”
江岳目光如电,扫过两人,
“时不我待!分头动!和尚,跟我进城!你去备‘礼’——带上那两支唱戏的‘晋造六五’!我去弄点‘磺胺粉’!晌午一过——出发!”
三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散入忙碌的村庄。
晌午的阳光刺破云层,带来一丝暖意,却丝毫化不开平安县城上空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江岳与魏和尚,依旧是毫不起眼的村民装束,策马扬鞭,直扑平安县城。
低矮残破的城墙轮廓渐近,城门口站岗的,已换成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八路军战士。
盘查看似随意,那目光却像刮骨刀,细细刮过每一个进出者的脸庞。
江岳与哨兵眼神一碰,心照不宣,带着魏和尚,大模大样地踏入了城门。
城内,西街。
“济世堂”的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陈旧的油光。
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混合着尘埃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铺面里。
柜台后,丁大贵——如今的丁掌柜,正用一杆黄铜小秤,慢条斯理地为一位衣着体面、眼神却游移闪烁的中年人抓药。
他身形微胖,藏青长衫,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又精明的笑容,手指干净而灵活。
但江岳和魏和尚都清楚,这副和气生财的面具下,是时刻绷紧的神经,是如同猎犬般对周遭每一丝异动的敏锐捕捉。
“丁掌柜,生意……挺旺啊!”
一个洪亮却又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乡音。
丁大贵闻声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普通庄稼汉打扮的汉子,但那挺拔的身形和眉宇间熟悉的轮廓,让他心头猛地一撞!
再瞥见他身后那个挑着箩筐的“伙计”——虽低眉顺眼,但站姿如松,眼角余光机警地扫视着铺内铺外。
“哎哟!这位爷!您快里边请!”
丁大贵脸上笑容瞬间绽放,热情得恰到好处,手上包药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丝毫未停,
“您是抓药?治风寒还是补气血?您稍坐,这就好!”
他目光似无意般在魏和尚的箩筐上飞快掠过,心中已然雪亮。
中年人拿着药包,眼神躲闪,匆匆消失在门外。
药铺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瞬间凝固。
丁大贵绕过柜台,脸上笑容依旧,声音却压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极致的谨慎:
“江……江大队?!真是您!这身行头……好悬没认出来!”
江岳一步上前,同样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字字如刀:
“丁掌柜,师长有令——有桩‘大买卖’,得借你这张‘巧嘴’,好好‘吆喝’一番……”
他凑得更近,用只有三人能听清的气音,将精心炮制的两条“烟幕弹”计划和盘托出。
丁大贵浑浊的眼中,锐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药柜边缘——这潭深不见底的水,终于要被他搅得更浑了。
而平安县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致命的漩涡,才刚刚开始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