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春子又要打车。
她说:“很远吗?要不是很远,咱能不能走路去?还可以看看大上海的夜景。今天坐了整整一下午,感觉脚都坐肿了。”
春子看看高平,高平说:“那就到附近那家餐厅去吃,咱俩那天去过的,走路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到。”
春子说:“那也行。”然后转向她,说:“今晚第一顿饭,本来想请你吃点有上海特色的,我俩去过,都说你肯定喜欢。不过那儿有点远,必须打车过去。你既然想走路,咱就换另一家,估计你也能喜欢,但肯定没那家好。”
她笑,说:“没事没事,你请我吃,吃啥都好吃!”
春子和高平都笑,春子说:“那就走吧!要走二十分钟,到了可能还要等座,你饿不饿?”
她答:“我不饿,没事。不过,等座是啥意思?”
春子说:“哎呀,你不知道,上海的餐饮业生意太好了,稍微有点儿口碑的饭店,去了都要排队等座,要么就只能提前预约。”
她大不以为然:“吃个饭还要坐在门口等,那不是像要饭的,我宁愿不吃了,咱们回家做饭吧!”
春子拉她:“哎呀,也不一定,说不定咱们运气好,不用等。嘻嘻,你多等几回就习惯了!”
高平也说:“我家啥也没有,只有方便面,你总不能一来就吃方便面吧?”
她只得跟着他们往前走。
时近黄昏,路灯已经点亮,灯光璀璨里,上海密密匝匝的高楼大厦,很有点儿大都市的繁华和神秘感。走到一家酒楼门口,高平说:“到了,就这儿,在二楼。”
他们拾阶而上,小而精致的门脸,门口竖着一个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日特荐,高平和春子看了,都说:“运气不错,咱就点这几道菜。”
进门,接待台后面有个漂亮的女孩,高平问:“有座吗?我们三位。”
女孩点点头,说:“要等一下。”一面递过来一张纸片,高平接了。女孩说:“前面有二十多桌要安排,你们可以去那边坐一下,或者进商场逛一下,半小时后再回来。”
她顺着女孩的手看过去,只见他们身后,圆转上楼的台阶对面的暗影里,放了一排凳子,坐满了等待的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真的像是等主家赏饭的乞丐。
她拉春子,说:“还有那么多人呢!咱别等了,换别家去吃吧。”
春子犹豫:“换一家可能也要等,还没他家饭好吃。”
她说:“总有不需要等的吧?”
高平看看两人,笑着说:“潘雪不愿等,那就算了,咱再走走,看看,上海人爱跟风凑热闹,也有很多饭店不用等的。”
春子看了她一眼,判断出她的坚决,于是说:“那走吧!我跟你说,要是不好吃可别怪我啊!”
高平笑着安慰:“没事,只要店还能开下去,就不会差到哪去。”
三人继续走,又进了两家店,排队的人都不少。
第三次退出来后,春子“呵呵”笑着说:“咱们越走越远,越走越饿,到最后随便吃啥都会觉得好吃了。”
高平说:“那没事,走远了,吃完饭咱们打车回去。”
正说着,路边出现一家店,就在一楼,古香古色的流水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隔着大大的玻璃窗,只见里面空间开阔,橘色的灯光明澈温馨,明显区别于周围大上海式的幽幽暗暗、含蓄温吞。
高平说:“这家店好像是新开的?这谁这么牛,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的一楼开这么大一家店?”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店门口,只见上面大气磅礴地挂着一个金字招牌——元太祖烤肉,门口还放着两排花篮。
她扯着春子,说:“这儿好,咱就在这儿吃吧,没人。”
高平说:“这店今天开业,一个人都没有,你敢吃?而且,我家春儿不吃羊肉,蒙古人开的烤肉店,恐怕只有牛羊肉吧?”
春子说:“做的好吃,烤的羊肉,我也吃呢!”
她说:“那还犹豫啥?蒙古人好客,咱是他第一桌客人,肯定备受礼遇。”
高平看春子,春子看看她,说:“那就跟着你试一回吧!”
高平笑,说:“那我俩就舍命陪君子了。”
三人进店。穿着蒙古族袍服,带着像华筝公主一样的蒙古小帽的女服务员笑着迎了上来,把三人安置到店里最显眼的座位上,他们请服务员帮着点菜。
不一会儿,铜锅端上来,料碟送上来,鲜嫩的牛羊肉上桌了,服务员走了,春子和高平都傻眼了,说不会烤,她做出撸袖子的样子,说:“我来!”。一个人烤,三个人吃。
高平和春子吃的赞不绝口,春子问她:“你跟谁学的烤肉?”
她得意地说:“去北京开会,吃过两次东方撒拉伯尔的烤肉,跟服务员学的。”
高平问:“东方撒拉伯尔是啥?”
她答:“好像是北京最好的韩国料理店,以一碗价值68元的清汤牛肉面闻名。据说师傅是年薪二十万从韩国特聘来的,就负责煮那一碗面,师傅都是自己亲自采购原材料,秘密熬制那一锅像酽茶一样透亮的牛肉汤,要熬三天才成,汤渣粉碎前都不给人看见。有一回有个转业的大校,进店吃完面买单,发现吃了一碗68元的天价面,实在是不服气,告到了北京市物价局。”
春子追问:“后来呢?”
她笑:“那家店最大的股东就是国家发改委机关服务局直属的一家投资公司,物价局是他们的下级单位,最后回复‘市场经济、明码标价,不存在价格不公’。”
高平问:“那你咋知道的哩?”
她答:“请我们去那儿吃饭的,是东方撒拉伯尔的一位董事。”
春子说:“雪,你好好了解一下餐饮业的经营管理,回头我们也投资开个饭店,你来给咱经营。”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在三个西北人的示范作用下,不时有路过的食客张望着进店,等三人肉酣饭饱结账出店时,店里已经零零落落、热火朝天开了好几桌。
出门,天已经黑透,灯光流离中,大上海的空气温温热热地包裹了他们,她这才感觉到热。
高平说:“肯定热,本来气温就高,咱们又吃了那么多牛羊肉,全是热量。要不打车回去,回家吹空调去?”
春子也说:“打车、打车,早点回去,洗了澡吹空调。”又看向她:“你说呢?”
她说:“我都行,吃太饱,走一走可以消消食儿,打车回家可以吹空调。”
高平问:“要不先走走,走累了再打车?”
春子看看俩人,说:“那好吧!这天白天根本不敢在路上逛,晚上陪她走走逛逛,感受一下上海,也好。再说上海的旧房子,也只有晚上在灯光下还能看,白天看破破烂烂。”
三人笑,往前走。
一路上,春子为她介绍沿途的道路和路标建筑,似乎都是很有名的,曾经在历史书或者张爱玲、王安忆的小说里耳熟能详的。
她感慨地说:“住在这样的城市里,是不是感觉历史离自己很近,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春子和高平都笑,春子看了看高平,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要不上海人都牛批哄哄地,好像就因为生在这里,他们就想当然地成了社会主流,引领着潮流,哪怕他是街上卖茶叶蛋的。”
她听得“哈哈”大笑。
春子说:“是真的,在上海人心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鄙视链:除了上海人,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乡下人;上海人里浦西人又看不起浦东人,认为他们是乡下人。而且上海人特别崇拜日本人,可能因为日本人比他们更精致吧。”
她笑,说:“因为南京大屠杀不是上海大屠杀吧?”
三人笑。
不知不觉竟走回了家,等电梯的时候,春子说:“哎呀,你来了太好了!我原来很少走路,出门就打车,今天吃完饭走一走,觉得挺舒服的。”又对高平说:“等潘雪走了,咱俩每天晚上也走一走,好不好?”
高平笑说:“我无所谓。每次不都是你说要打车?”
一进家门,春子直奔主卧室,拿了遥控器挨个儿开卧室的空调和门,抱歉地对她说:“客厅没装空调,我俩平常都呆在卧室里。不过两个卧室的空调都打开,再把门打开,客厅也就凉下来了。晚上你要嫌你那屋空调太凉,就把门打开,反正我俩睡觉都关着门的。外面这个卫生间给你用,你看看还缺啥不?我俩房间里还有一个卫生间。”
她走过去看了看自己的卫生间,说:“啥也不缺。里面真干净,你昨晚打扫了?”
春子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妈临走前打扫的,我哪会打扫。”
高平笑:“我家春儿啥时候要是会做饭、会打扫卫生了,那太阳该从西边升起来了。”
她笑,问:“是不能,还是不为?我记得咱俩在你家洗碗的时候,你挺会干活的,我洗碗还是跟你学的。”
高平一脸怀疑地看着春子:“她会洗碗?我咋觉得她就会打碗。每次洗碗都要打个啥,我家的餐具,没一个能配套的,搞得我都不敢让她洗碗了。”
春子眯着眼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