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楼,进门。枫姨听到声音从主卧室出来,看是她俩,说:“诶,你俩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俩会在外面玩一会儿呢。那我是不是要去做饭了?
两人笑着说:“都不饿,晚点儿再做饭吧。”
枫姨靠在门框上看她俩脱大衣、换拖鞋,笑着问:“没饿为啥这么快就回来了?脸还都红扑扑的,跑着回来的吗?”
春子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笑,说:“你问她?”
枫姨跟在春子后面,回头问随后走进客厅的她:“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年的糗事,看着春子笑。
枫姨又追问春子:“两人莫名其妙笑啥?快说呀,咋回事?”
春子问她:“那我说了?能说不?”
她笑,说:“你说吧,要不阿姨还以为怎么了呢。”
春子绘声绘色给枫姨复述了她当年的滑铁卢事件,说:“我俩在后操场说话,他们数学老师出来,一直往我们这边看,她认出来了,吓得拉着我就跑,结果那老师跟在我们后面也出了校门,我俩也不敢回头看,直接吓得跑回家了。”
枫姨笑,说:“参加奥数竞赛是要经过专门的培训呢,那老师也是瞎整。”然后笑望着她说:“你也是厉害,考8分,单元测验也考8分,他肯定以为你是故意捣乱呢。”
她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正上着课,被拉去参加奥数选拔赛,而且我知道那老师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是突然杀出的一匹黑马,给他扬名立万。结果第一道题就看不懂,直接懵了。选拔赛成绩出来,他就不点名地骂了我好几场,说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下课同学们也来取笑我,虽然无恶意,但还是搞得我抬不起头。紧跟着就单元测验,我那时已经全面心理崩溃,不止数学,物理题也快看不懂了,本来我物理还考过第一名呢,所以又考了个8分。”
春子又笑得前仰后合。
她说:“其实我那时已经遭受严重的心理创伤了吧?再加上我们那个班主任,我都准备自暴自弃了。得亏高三我们班被拆散,我去了五班,虽然换了三个班主任,但三个班主任人都挺好的,他们班同学也好,让我有足够的空间从头学起,慢慢重拾信心。要不就完蛋了,考啥大学,我怀疑技校都上不了啦。”
春子又笑,笑完叹气。
枫姨跟着春子笑,然后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那个数学老师,可能是一中从东北引进的那批刚毕业的大学生中的一个吧?没啥教学经验,也不懂教育心理。教学上一心想出成绩是对的,但是不可以急功近利。”
她点点头,说:“对,当时给我们班配的,除了那个我爸说当年肯定是红卫兵小将的班主任,其他代课老师全是那一批刚到的年轻老师。”
她轻笑了一下,直视着枫姨问:“一中我们那一批有五个重点班,二班全是公司领导家的孩子,四班全是市领导家的孩子,一班、五班大部分是公司普通干部子弟,外单位借读的全都安排在我们三班吧?”
枫姨不知道是刚才笑过,还是被她问的,脸有点红了,说:“也不是那么分配的吧?”
她又笑了一下,接着说:“二班、四班配的都是有经验的班主任和老教师,一班、五班是新老搭配,我们班全是新老师和一个心理变态的班主任。”
枫姨说:“你们那个班主任好像真的是工农兵大学生,那个人很难安排,按年龄和资历她也应该算是有经验的班主任,但教学和管理水平,确实不咋地。”
她又笑了一下,说:“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因为这个班主任的缘故,我们班的同学特别团结,而且那两年我们班发生很多有趣的事,考进清华北大的和贩卖枪支的都出在我们班,不像其他四个班就只有学习。”
春子点头,说:“确实。我们班气氛特压抑,大家唯一的共识就是都特恨大嘴。”
三人笑。
枫姨说:“他就因为带你们班出了成绩,现在是一中的教导主任了。”
她说:“你们班和四班的班主任也都很不人道,但他们的目标是全面提高学习成绩,我们那个班主任想把全班同学都驯化成她的狗,从第一名开始整治,挨个儿整到服,要不是她这么神经,我们班应该至少还能出一个超级大学霸。”
春子问:“谁?你吗?”
她说:“我哪儿敢那么猖狂,赫同学呀!”
春子点点头,说:“那倒是,他中考好像是一中初中部的第一名吧?”
然后笑着问她:“那你服没服?”
她笑着说:“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表里如一表示绝不服的。”
春子又问:“那你怎么个不服法?”
她笑,说:“比如她上午刚找过我的茬儿,下午单元测验可能我就考第一名。她如果没找我茬儿,我绝对考不了第一。”
三人又笑,枫姨说:“那她要气死了,示威呢,你!”
她笑完接着说:“我们班那会儿期末总考第一名那个女孩儿,多乖啊!说话都小声小气的,她也整人家!还有坐我旁边那个数学学得特别好的男生,整天除了学习就是打篮球,她也整人家!”
春子问:“她怎么整?”
她说:“反正就是一点点小破事,借题发挥,也许就是什么打扫卫生不干净之类的。”
枫姨说:“那太过分!”
她说:“要不我怎么说她是心理变态呢?她整我我都能理解,整他们我不能原谅!”
春子和枫姨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春子追问:“她怎么整你的,你说说呗!”
枫姨站起身,笑着说:“你俩在这儿说,我去做饭,你俩笑饿了就吃饭。”
她想了想,说:“她儿子中考分数离重点线至少能差100分,也在我们班,并且她还安排她儿子当班干部——体育课代表,来管我们。有一天早操,我那时一跑步就肚子疼,所以我妈天天帮我写请假条,我在座位上看书,有个男生,就前两天丢自行车那个,他也没去跑步,她儿子就过来问那男生为啥不去跑早操,那男生说‘我有病’,他就问他‘你有什么病’,那男生说‘毛病!’,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班主任刚好是语文老师,她那时候要求我们每天写日记给她看,汇报思想,那天要求每个人必须在日记里写写对这个打架事件的看法。我在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事件的过程,然后说‘公道自在人心’。自习课她把我叫到讲台上当众质问我‘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好好说说什么是公道?人心又在哪边?’。我低着头,就是不说话。从那以后她就乐此不疲地找我的茬儿。”
春子坐在沙发上笑,枫姨在厨房也笑。
春子问她:“那你真觉得是她儿子的错吗?”
她说:“那倒不是。打架么,肯定两人都有错,虽然是她儿子先动手的,但那同学回答‘毛病’,显然也是挑衅。我就是讨厌她这种做法,不愿意让她得逞。”
春子问:“她什么做法?”
她严肃地回答:“让每个人给她表忠心,孤立那个男生,要求我们每天向她打小报告汇报思想,给她儿子走后门进重点班,在班里培养狗腿子……”
春子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说:“唉,你太认真了,要别人可能就耍个两面派,一面逢迎她,一面照样跟那个同学玩。”
她点点头,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说:“是的。那天除了我,每个人都在日记里真真假假批判了那个同学,包括那个同学自己。过后也没人在意,照样一起玩。我跟她儿子同学两年,一句话也没说过,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他是遭了池鱼之殃。”
春子说:“那对他不是也不公平?”
她点点头,说:“那没办法,当他享受那些不公平的特殊待遇的时候,就注定要承受一些不公正的偏见。”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忧郁地看向她的朋友,只见春子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果盘,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