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她准时出现在北农大北门口。
早已等在门口的章同学笑着迎上来,说:“你可真够准时的,一分钟都不差。”
她笑着说:“那得谢首都的士司机,方向盘控制得好。不知方向盘控制的好,国际国内,上天入地,一顿侃,直接侃晕我。”
章同学“呵呵”笑,说:“北京的出租司机,确实,能侃,京油子,都那样。”
左右看看不见他妻子,她问:“诶,陈力呢?”
章同学说:“她在宿舍等你呢,她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她连忙说:“那你们今天就别陪我了。要不我去你们那儿坐坐就去找其他同学,你好好陪陪她。”
章同学诚挚地看着她说:“她没事,就是有点儿感冒,不用管她。她等下要不能陪你逛,我就一个人陪你。”
她猜测着这几天他们夫妻之间可能发生的情况,感觉有点不胜其烦。从一开始被扯进他俩的关系里就很无辜,都这会儿了,还扯啥呢?又有点儿幸灾乐祸和好奇,想看看他俩到底要哪样呢?是的,打心底里,她将他俩归为一类人。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诚也!
北农大校园比他们的母校小多了,也没有他们学校那种厚朴凝重的气息,倒是和他们那个中学母校有几分相似。她在他面前没任何心理负担,一直坦坦荡荡,此刻直言无忌说出对北农大校园的感觉。没想到他马上附和:“就是,我也觉得。也不知道凭啥排名在咱们学校前面。”
她笑,说:“它现在是你们学校。”
章同学说:“陈力还在咱们下面的林院当老师,她笨得很,考研考了两年也没考上,又不愿意留在林院好好当辅导员,这会儿是请假到我这儿,正在活动,想调到这儿来当辅导员。”
她听着,没继续发问,只“哦”了一声。
她跟着章同学进到博士生宿舍,陈力和衣从其中一张上下铺的下铺床上坐起来,脸上勉强笑着。她看看一脸萎顿的陈力,说:“我听章说你生病了,感冒了吗?”
陈力勉强笑着说:“哦,是,我有点儿不舒服。”
她把给他们带的一大包家乡特产递给章同学,说:“要不你俩今天别陪我了,本来黄艳说要来陪我,我说跟你俩约好,让她今晚去我那儿,明天再陪我逛,既然你生病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约黄艳,让她陪我逛两天好了。”
又问章同学:“航空航天部家属区离你们这儿远吗?”
章同学横了妻子一眼,脸色一凛,说:“我不知道远不远。陈力要是陪不了你,我就自己一个人陪你去逛。”
陈力勉强笑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她笑着说:“千万别勉强,我逛不逛,谁陪我逛,都无所谓的。反正咱们已经见过面了。你们已经尽了地主之谊了。”
陈力站起身,说:“我没事,咱们现在就去逛,走吧。”说完委委屈屈看向自己的丈夫。
章同学脸色缓和下来,笑望着她问:“你想去哪?我觉得你可以在颐和园和圆明园,北大和清华各选一个,都在这一片。”
她问:“哪个离你们近?”
章同学说:“都差不多。”
她想了想,说:“那就选圆明园和清华吧,你们觉得呢?”
章同学眼睛闪了闪,说:“我也觉得圆明园和清华更有特色。”
三人起身出门。
陈力问章同学:“你带钥匙了吗?”
章同学说:“锁不锁也无所谓,反正也没啥值钱的东西。”看了看她,笑说:“不行,你刚给我们的那一包特产值好几百块钱呢,至少能顶我大半个月的津贴吧,我还是把门锁上吧。”
说着进屋拿钥匙,锁上门。
三个人来到圆明园,看着园中鹅黄的迎春、泛着青绿的柳枝,她突然意识到,冬将尽,春天的脚步近了。
在那几根国人视为疤痕、耻辱的断柱残石旁,章同学要帮她拍照,她只得把相机交给他。旁边有个女孩爬到残阶上抱着半截柱子拍照,章同学非让她也上去拍一张,她实在觉得不雅,但懒得啰嗦,上去让他拍了。相机和她的皮包好像顺理成章就一直由章同学替她背着、提着了。她试着要了两回,章同学固执地要为她“拎包”,她若坚持不让,反而感觉小气,索性随他去吧。
圆明园不大,即便在腊月里,周末的游客也不少。
出了圆明园,他们从西门进入清华园,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看到好多学生拿着饭盒低头在校园里匆匆穿过,感觉好亲切。
她说:“咱要能混进他们学生食堂尝尝他们的饭就好了。”
章同学说:“我在清华有认识的同学,要不咱们去找他,让他带咱们去尝尝他们食堂的饭?”
她吓得连忙摆手,说:“别,别,我就这么一说。我们老三班有个同学在清华读博士,可惜我只有他的通信地址,没有电话。”
章同学说:“你想去找他吗?学校里找人容易得很。”
她笑说:“不了,不了。要正好碰见那就是真有缘分。”
章同学笑望着她不说话。
走到清华东门口的日晷和华表前,他要为她拍照留念,她让他给他妻子也拍一张,他却要给她们两人拍合影。她说给他们夫妻俩拍张合影,他却找了个同学帮三人拍合影。她想着反正明天就离他们十万八千里了,都随他罢。
从清华出来,章同学问她:“你饿了吧?咱们找个地方去吃饭,你想吃啥?”
她不想让他们为难,指着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炉子,说:“咱们可不可以不吃饭,留着肚子尝尝北京的小吃?”
她分明看到章同学和妻子互望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章同学说:“可以。我去给咱们买烤红薯。”
章同学花了三块钱,买了一大一小两只烤红薯过来,她抢先说:“我要吃小的,烤红薯越小越好吃。”
三个人一边吃烤红薯,一边往地铁站走,章同学问她:“你还想吃点啥?我总不能就请你吃个烤红薯吧?”
她看到站门口棉帘子外面支了口大铁锅,里面正在翻炒的糖炒栗子泛着油亮的红光,散发出油糖化合物的焦香,指着说:“哎呀,太好了,这儿有糖炒栗子,你再请我吃个糖炒栗子吧?”
章同学笑着答应一声,过去买了四块钱的糖炒栗子。栗子炒的不到火候,不好剥,她吃了两粒,没耐心再吃。
章同学去买地铁票。坐地铁,也是章同学为她规划的逛京城的节目之一,因为她还没坐过地铁呢,那时候全国只有北京和上海有地铁,上海的地铁才开通不久。
他们乘坐地铁来到天安门,刚一出站,章同学递了一把剥好的栗子给她,她若不接,仿佛在强化他这一举动的不合理性,她只得装作浑不在意接过来。心里真为他的妻子难过,继而又狠下心想:“求仁得仁,这就是她要的,也是他要的,我何必替人受过。”遂坦然食之。这好像鼓励了章同学,源源不断递过剥好的栗子,直到她说:“我吃够啦,你剥给陈力吃。”
来到天安门广场,她选不用买门票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仔细研究了半天,其它只在外面看看就停步。好在天安门广场大,走一圈下来已近黄昏。
广场上人越来越多,还有人从四面八方不断地走来、走来,降旗的时间快到了。随着一声音量和频率足以压过广场上成千上万人的噪杂声的口令,伴着鼓乐声,仪仗队迈着庄严的正步从天安门城楼一侧出来,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广场正中的旗台下,当国歌响起,五星红旗缓缓降落,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周围如山的人海里,每一个人莫不如此。这真是耐人寻味。
人群慢慢散去,她问:“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看降国旗吗?”
章同学答:“每天都有很多人。我上次是国庆节那天和几个同学来的,根本挤不进去,只得远远观望。听说看升旗的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