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根蹲在自家门槛上,两只糙手紧紧攥着那杆油光锃亮的旱烟袋。劣质烟丝在昏暗中一明一灭,呛人的烟雾熏得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止不住流泪。可他脑袋里啊,就像开了锅一样,全是一个念头:药坊!
不管咋样,说啥都得想法子钻进那个药坊里去!就熬点黑乎乎的膏药,第一批生意居然就赚了四百块!四百块啊!这钱就像火一样,把他的心肝脾肺都烧得滚烫。
凭啥呀?凭啥好处都让李永胜那帮人占了?凭啥他老刘家就得在毒日头下拼死拼活地干活?那药坊里多舒服,清清凉凉的,动动嘴皮子就能挣钱,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膏药……”刘老根狠狠吸了一口烟,结果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也正是这阵剧烈咳嗽,把他脑子里一件藏了快二十年的旧事给咳了出来。
贪婪就像一把铁锹,在他记忆的“坟堆”里疯狂地挖着。当年斗地主刘扒皮的时候,他可是冲在最前面的。当时场面乱糟糟的,他趁着没人注意,从刘扒皮书房的暗格里摸走了一个樟木小箱子,然后连夜埋在了自家柴房的墙角根下面。
箱子里除了几件金银首饰,还有几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线装古书。他不识字,就看见那书上画着些花花草草的,还以为是地主老财用来附庸风雅的破玩意儿。
可现在,一个念头像炸雷一样在他脑袋里“轰”地炸响!刘扒皮祖上可是开药堂的!那些书……那些图……会不会就是熬制各种丹药膏方的秘方啊?!
这个念头就像一条毒蛇,一下子缠住了他的心!对!肯定是!说不定……比沈君兰那个小贱人的方子还要厉害呢!
“哐当”一声,屋门被撞开了。刘三娘拖着鬼哭狼嚎的刘三,像两滩烂泥似的“咕噜”一下滚进了屋里。
“当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沈君兰那个没良心的小贱人!李永胜那个千刀万剐的!他们俩合伙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刘三娘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捶着大腿,一边把在医务室遭的“酷刑”,还有被强行扣掉“三块五”工分的事儿,哭天喊地地嚎了一遍。在她嘴里,这“三块五”就跟被人剜了心头肉一样心疼。
“嚎什么嚎!嚎丧呢!”刘老根猛地把烟杆在门槛上敲得火星子乱溅。他眼底的阴狠一点没减少,反而又多了一丝诡异的兴奋和算计。
“闭嘴!”他低声吼了一句,打断了刘三娘的哭嚎,“工分扣了就扣了!你哭能把工分哭回来啊?!赶紧去弄点吃的!下午,都给我下地挣工分去!”
刘三娘和刘三一下子都愣住了。当家的……这是被气糊涂了?不闹了?还要主动下地干活?
“看什么看!”刘老根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不想饿死就麻溜的!扛上家伙去晒谷场!现在这工分可就是命!”
说完,他居然第一个站起来,抄起了墙角的草耙。刘三娘母子俩满心疑惑,可又不敢违抗,只能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出去了。
午后的太阳毒得很,感觉都能把人皮晒出油来。晒谷场上,金黄的稻谷堆得像小山一样,空气里全是谷香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刘老根一家被分到了最偏僻的角落,负责捆稻草。今天刘老根可反常了,干得格外卖力,捆出来的草垛又大又结实,就是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老是忍不住往远处药坊的方向瞟。那眼神,就像一头藏在草丛里,等着机会出手的饿狼。
不远处的一个高大草垛后面,秦怀玉正吃力地码放着稻草。她看着李队长得意洋洋地指挥着,看着沈君兰偶尔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的身影,又听着药坊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欢声笑语……
嫉妒和怨恨就像无数只小蚂蚁,不停地啃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凭什么呀?!她可是正儿八经从城里来的知青,却要在这儿干这种粗活!而沈君兰一个乡下女人,却能被大家捧着,威风得很!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行为怪异的刘老根身上。一个借刀杀人的主意,在她心里悄悄地冒了出来。
她抱着一捆稻草,假装不经意地绕到刘家干活的地方,把水壶递给正瘫在地上喘气的刘三娘。
“婶子,喝口水,歇会儿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
刘三娘受宠若惊地接过水壶,“秦……秦知青?”
“唉,婶子,医务室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秦怀玉压低声音,语气里全是替人打抱不平的劲儿,“沈君兰也太过分了!还有李队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扣工分,这不是要人命嘛!”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刘三娘的泪点。
“可不是嘛!秦知青,他们就是看我们老刘家好欺负啊!”
秦怀玉叹了口气,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着的刘老根,话里有话地说。
“可老实人也不能总让人骑在头上呀。她沈君兰凭什么呀?不就是靠着会点医术,巴结上队长了嘛?我听说……她那膏药,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刘老根捆草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秦怀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要是……有人能拿出比她更好的方子,或者……抓住她什么要命的把柄……这药坊,还能轮到她说了算吗?”
刘老根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慢慢地直起腰,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第一次正对着秦怀玉,目光锐利得吓人!
秦怀玉一点都不害怕,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声音轻得跟耳语似的。
“刘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老根死死地盯着她,就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慢慢地扯出一个同样冰冷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知青……你说得对。”
秦怀玉又好像不经意地扔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我还听说,药坊收药材,光是从沈君兰手里收的那些名贵药材,就值上百块呢!”
“什么?!”
上百块?!
刘老根的瞳孔一下子就收缩了!
他全家把家底掏空了都凑不出二十块!沈君兰那个穷得叮当响的下放户,转眼间就挣了上百块?!
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一个更狠毒、更周全的计划,在他心里头成型了。
他要先拿出“秘方”,想法子挤进药坊,然后再把沈君兰私下采药卖给集体这事给捅出去!
到时候,给她扣上一顶“投机倒把”、“挖集体墙角”的大帽子!
非得让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