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之巅，死寂重新笼罩。
业火红莲消散后留下的并非温暖，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冰冷余悸。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味似乎都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的、被彻底“净化”过的空洞感。
林烬矗立着。
覆盖全身的暗金魔纹甲胄破损严重，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多处露出底下碳化焦黑的血肉和隐隐闪烁着暗红光泽的骨骼。气息相较于之前焚州令下、魔威滔天之时，明显萎靡了不止一筹。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方才的业火灼烧殆尽。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残破魔纹的右手，指尖，那一缕细如发丝、却散发着焚灭因果恐怖气息的赤红业火，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缓缓跳跃、燃烧。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令万物归墟的法则力量。
吞噬业火，硬抗天罚。
这看似逆天的壮举，代价……远超想象。
噬界魔瞳缓缓闭合，眉心那道竖痕依旧残留着一丝灼热的刺痛。内视之下，体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经脉之中，原本奔腾咆哮、冰冷粘稠的劫灭魔元，此刻变得……迟滞而混乱。魔元深处，掺杂了无数极其细微、却顽固无比的赤红火星！这些业火余烬，如同最恶毒的跗骨之蛆，深深嵌入魔元本源之中，随着魔元的每一次运转，都带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更不断地侵蚀、净化着魔元中蕴含的怨煞死气，使其威力大打折扣。
五脏六腑，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反复灼烧过一般，表面覆盖着一层黯淡的焦黑色泽，生机微弱。尤其是心脏深处，那块与他性命交修的万噬魔碑本体！
碑体表面，那些纵横交错的古老裂痕，明显扩大了几分。裂痕边缘不再是内敛的幽暗，而是呈现出一种被灼烧后的赤红琉璃质感，仿佛随时会再次崩裂。碑体深处，那几道吞噬了部分业火、最为古老晦涩的底部碑文，虽然不再疯狂旋转，却依旧散发着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赤红光芒，如同沉睡的火山，将那股狂暴的业火之力死死禁锢、压缩在碑底最深处。
这封印……并不稳固。
每一次心跳，每一次魔元的流转，都会引动碑底那被强行吞噬的业火之力产生细微的躁动，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灼痛。这痛楚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如同阴毒的暗箭，总在他运转力量、或心神稍有松懈时，骤然爆发！
更可怕的是……林烬能清晰地感觉到。
这业火灼烧，不仅伤及魔碑本体和他的肉身经脉，更在他灵魂最深处……留下了一道极其隐晦、却无法磨灭的……法则烙印！
一种……来自这片天地规则的……诅咒！
此伤，非寻常丹药、煞气所能治愈。它根植于因果业力，纠缠于法则层面。寻常时候或可凭借魔碑的霸道和强悍魔躯强行压制，但……一旦他试图冲击更高的大境界，引动天地灵气灌体、神魂蜕变升华的关键时刻……这道业火暗伤，必将被百倍千倍地引爆！化为最恐怖的心魔劫火，由内而外，焚其魂，蚀其骨，毁其道基！
这……是天罚留下的……桎梏！是天道对他屠戮十万、逆天而行的……恶毒诅咒！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铁锈味的咳嗽猛地从林烬喉咙深处涌出。他猛地侧过头，用手背捂住嘴。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覆盖魔纹的身躯微微颤抖。当他摊开手背时，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滩……粘稠的、色泽暗红近黑、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细微赤红火星的……淤血！
血中蕴业火！伤已入髓！
“劫主！”石破岳庞大的身躯从下方跃上塔楼，单膝跪地，铜铃大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未褪的惊悸。他同样感受到了林烬气息的不稳和那份深藏的恐怖。“您的伤……”
林烬缓缓握紧手掌，将那滩业火淤血生生攥灭在掌心，粘稠的黑血从指缝间渗出。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双重新睁开的噬界魔瞳中，冰冷的死寂之下，翻涌着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桀骜的凶焰！
“无碍。”嘶哑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压抑不住的疯狂，“一点……天道的……诅咒罢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无视了体内阵阵撕裂般的灼痛，目光再次投向那死寂的苍穹，仿佛能穿透层层虚空，看到那冥冥中降下惩罚的意志。
“诅咒？”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和狂傲，“天道以为……凭这区区业火灼魂……就能锁住我？”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更多的暗红近黑的淤血从他嘴角溢出，但他眼中的疯狂却愈发明亮，如同燃烧的鬼火。
“它罚我屠戮十万？我便杀尽百万！千万！”
“它阻我突破？我便吞噬更多！更强！直到这天地……再也无物可吞！”
“它烙我业火之伤？待我吞噬足够……便将这业火也化为我劫灭魔元的一部分！将这诅咒……变成我踏破凌霄的阶梯！”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近乎化为咆哮，在死寂的废墟上空疯狂回荡，充满了对天地法则的蔑视和逆天而行的决绝！
“天道罚我？”
“诅咒于我？”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林烬仰天狂笑！笑声嘶哑而癫狂，震得塔楼簌簌作响！更多的业火淤血随着他的狂笑从口鼻中溢出，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疯魔！
但他身上的气势，却在笑声中节节攀升！那股萎靡之感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更加暴戾、仿佛随时会毁灭一切也包括自身的疯狂意志！
“待我登临绝巅……”
“我便……吞了这天——！！！”
最后的咆哮，如同惊雷，撕裂长空！
轰隆——！！！
仿佛回应他的狂言，九天之上，隐隐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冰冷的意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隐去。
石破岳跪在地上，庞大的身躯因那咆哮和随之而来的天威余韵而微微颤抖，看向林烬的目光中，敬畏达到了顶点，却也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林烬缓缓止住笑声，抬手狠狠擦去嘴角的血渍。噬界魔瞳中的疯狂缓缓内敛，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冰冷的死寂之下，封印着何等汹涌的业火与狂澜。
万噬魔碑的诅咒，天罚的烙印，并未消失。
它们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个突破的契机，化作焚身噬魂的劫火。
而林烬的选择，是将这劫火，也视为……食粮。
他目光转动，再次投向城内某个方向，那里，柳家核心区域的负隅顽抗尚未完全平息。
“走。”
嘶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该去……接收……最后的‘战利品’了。”
他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塔楼之巅，只留下原地一滩迅速被风吹干的黑红色血迹，和那句依旧在废墟中隐隐回荡的疯狂誓言。
吞天之路，从无回头。纵业火焚身，亦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