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那不是火警,也不是网络攻击的常规警告,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更私密的警示音,来自陆昭的私人手机。
屏幕上,银行应用程序推送的红色弹窗醒目得如同鲜血——一笔来自“诺森贸易”的巨额资金,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试图冲入他那早已被内部监控的个人账户。
这笔钱的数额大得荒谬,足以让任何一个公职人员的职业生涯瞬间化为灰烬。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小唐和老赵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昭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担忧。
这是最粗暴,也是最有效的陷阱。
在体制内,无法解释的巨额财富,本身就是原罪。
然而,陆昭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深邃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寒潭般沉静的嘲讽。
他缓缓举起手机,将那个血红色的弹窗展示给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想用金钱玷污我父亲的调查?你们太了解体制,却不懂——真正的侧写者,从不被表象迷惑。”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们不是在贿赂我,他们是在向我宣战,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们有能力污染任何人,任何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拨通了市局督察处的电话,用最简洁的语言报备了账户异常和这起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挂断电话,他甚至没有看老赵和沈清一眼,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小林。
“反向追踪!现在!立刻!”他命令道,“这笔资金像一条受了惊的蛇,它在逃窜,但蛇过留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它在数字世界里留下的每一片鳞屑。他们启动了‘灰鸦协议’,那我们就顺着这只乌鸦,找到它的巢穴!”
小林猛地回过神,重重一点头,手指立刻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
屏幕上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无数个窗口在他面前弹开、关闭。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资金追踪,这是一场在数字迷宫中的狩猎。
对方显然是顶尖高手,资金的跳转路径诡异莫测,像一个幽灵般在数十个国家的代理服务器之间疯狂跳跃,每一次跳转都留下一个几乎无法追踪的镜像和层层加密的壁垒。
“头儿,对方的网络架构是军用级别的,”小林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发紧,“资金流被拆分成上千个小数据包,通过不同的虚拟专用网络(VpN)通道进行混淆,每过一个节点就进行一次重组和伪装。这不是普通的洗钱网络,这是一个……一个数字要塞。”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被昏暗笼罩的房间内,沈墨正平静地注视着面前数十个分屏监控。
其中一个屏幕上,正是陆昭办公室里的实时画面。
他看到了陆昭的冷静,听到了他的命令,甚至能从他脸上读出那份毫不退缩的战意。
他身后的“影子信使”微微躬身,低声道:“先生,陆昭已经上钩,他正在追踪‘灰鸦协议’的资金流。我们的技术团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切断所有线索,并将最终的Ip地址指向一个位于东欧的、早已废弃的犯罪团伙服务器。”
“不急。”沈墨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如同某种仪式的预兆。
“‘灰鸦协议’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成功地把钱打进他的账户。那是鱼饵,而且是故意做得腥臭扑鼻的鱼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另一个屏幕上,那里显示着沈清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
“真正的目的,是扰乱。当猎犬们都去追逐那只最显眼的乌鸦时,真正的猎物才能在阴影中悄然转移。”沈墨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而且,我需要确认一件事……确认陆昭的敏锐,究竟能深入到哪一层。”
办公室里,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
键盘的敲击声、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名为“焦虑”的交响曲。
沈清强迫自己从“林承远”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惊中抽离出来。
她是一名律师,逻辑和证据是她的武器。
母亲林秀兰,那位以严谨和沉默着称的法医,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任何一位姓林的亲戚,更不用说是一个与韩明远有关的“堂兄”。
这种沉默,在今天看来,已经不再是职业习惯,而是一种刻意的隐瞒。
为什么?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诺森贸易”、“灰鸦”、“红眼医疗研究基金会”、“11·23案”、“医疗废弃物”、“样本”、“林承远”……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名词,在她脑中构建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这不是慈善,是系统性资产转移。”她喃喃自语,声音比刚才更加确定,“但他们转移的不仅仅是钱。‘红眼医疗’这个名字……‘红眼’在医学上常常与病毒感染、结膜炎有关,但在地下世界,它也代指一种……被感染的实验体。”她抬起头,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陆昭,“那个未发送的邮件草稿里说,‘灰鸦’已转移第三批‘样本’。如果‘样本’是人,那么‘红眼医疗’就是接收这些‘活体样本’的终端。他们用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掩盖了一场持续了至少十年的……狩猎。”
老赵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他从那本泛黄的物资交接单上抬起头,声音沙哑:“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年从这栋楼里运走的所谓‘医疗废弃物’,根本就不是废弃物。这栋楼在被征用前,是一家小型私立医院,专门处理一些……特殊病例。‘11·23案’高峰期,有很多受害者家属情绪失控,或者因为精神创伤被送到这里进行临时安置和治疗。”
一瞬间,一道电光石火在陆昭的脑海中炸开。
受害者家属……临时安置……医疗顾问林承远……法医林秀兰……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出来,让他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那些“样本”,难道不仅仅是随机挑选的受害者?
就在这时,小林突然发出一声低吼:“找到了!我绕过了他们的十二层代理,定位到了最终的物理服务器!在瑞士!一个私人数据中心!”
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老赵和沈清下意识地朝屏幕围了过去。
然而,小林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瞳孔急剧收缩。
“不对!是陷阱!这是个蜜罐陷阱!”他几乎是吼出来的,“Ip地址是伪装的!它触发了一个自毁程序!该死!”
屏幕上,他好不容易追踪到的那个绿色光点,突然爆开一团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之前所有的数据链路、Ip节点、日志文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行行乱码覆盖、删除、格式化。
就像一只被抓住尾巴的壁虎,毫不犹豫地断尾求生,并且在断尾处引爆了一颗小型炸弹,将一切痕迹焚烧殆尽。
“灰鸦协议”的真正面目,此刻才显露出来——它不仅是栽赃的鱼饵,更是销毁证据的清道夫。
“来不及了!所有东西都在被清除!”小唐的手指快得几乎要摩擦出火星,他试图抢在数据被彻底覆写前,截取下任何有用的信息碎片。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
希望在燃起的瞬间,就被更彻底的黑暗所吞噬。
沈墨看着监控画面中那片混乱的红光,满意地抿了一口红酒。
干净利落。
“结束了。”影子信使低语。
“不,”沈墨摇了摇头,目光依然锁定在陆昭身上,“好戏,才刚刚开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将归于沉寂时,小林绝望的喊声中突然带上了一丝颤抖的、不敢置信的音调。
“等等!我……我抢救下来一个文件碎片!在自毁程序启动前的最后一毫秒!”
他的手停在键盘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屏幕中央,在一片狼藉的乱码之中,只有一个被部分还原的、被损坏的日志文件名,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文件名很短,由几个字母和数字组成,残缺不全,但其中几个字符却清晰可辨:
`…1123_ctRL_SAmp_L…dat`
“对照样本……”陆昭几乎是贴着屏幕,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对照样本。”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那个孤零零的字母“L”上。
这个字母后面,显然还有别的字符,但在数据风暴中被永远地抹去了。
林承远?还是林秀兰?
一个与“11·23案”相关的,被标记为“对照样本”的生物学数据。
陆昭猛地直起身,办公室里压抑的沉默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的线索,金融的、网络的、人际关系的,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最原始、最根本的领域。
生物学。基因。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穿透了房间里紧张的空气,第一次如此专注、如此复杂地,落在了沈清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得不为之的探究。
空气仿佛被抽空,他的嘴唇微动,却未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眼神已经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清晰地传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