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浓度数字在电子屏上跳动的频率,比陆昭的心跳还快。
每一次闪烁都像针尖刺入神经。
他背抵着实验台,指腹压在密码箱的金属边缘,掌心沁出的汗在冰凉的金属上洇出浅淡的湿痕——那种潮湿中混杂着紧张的咸味。
通风口闭合时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把钝刀,正一寸寸割开房间与外界的联系。
那声音粗糙、滞重,像是某种巨兽在缓慢合拢獠牙。
天花板的白炽灯在逐渐稀薄的氧气里泛着青灰,照得墙角带血的手术器械泛出冷光——那些锯齿状的刃口,在昏暗中闪着幽蓝的寒芒,仿佛仍在回味曾撕裂过的皮肉和骨骼。
“16.5%。”陆昭盯着电子屏,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一把碎玻璃。
肺部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又灼热,仿佛连空气都成了毒药。
韩明远的笑声从隐藏扬声器里渗出来,尾音带着病态的愉悦:“陆医生,知道人在缺氧时最先失去的是什么吗?不是意识,是理性。”
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求我放你出去。”
陆昭的指尖在手机屏上快速划动,刚上传完日志照片的进度条跳成绿色。
屏幕微弱的光反射在他瞳孔中,像黑暗中的火苗。
他抬头看向墙角的摄像头,镜面般的镜头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是缺氧初期的征兆。
皮肤开始微微发热,指尖却仍冰冷如铁。
“韩先生,”他故意拖长尾音,指节叩了叩实验台上那张合照,“你把十年前和我父亲的合影摆在这里,是想证明你多渴望被认可?还是怕自己忘了,你从来只是他影子里的老鼠?”
扬声器里的电流声突然炸响,像雷电劈开寂静的夜空。
陆昭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对方被戳中痛处的信号。
他乘势将合照翻转,让背面“致我的对手,陆警官”的字迹正对着摄像头:“你复制他的记忆,调整他的人格,甚至想制造‘更完美的继承者’。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你越想摧毁他的信仰,就越在模仿他的执着。”
氧气浓度跳到16%。
墙上某块瓷砖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像一声心跳的回音。
陆昭的目光瞬间扫过去,见一块约A4纸大小的金属面板正缓缓缩进墙内,露出嵌在里面的显示屏。
画面闪烁两下,浮现出雪花点,接着是十年前的监控录像——画质模糊的黑白影像里,穿警服的陆振华正推开实验室的门。
“昭儿最近总问我,为什么坏人总比好人活得久。”画面里的陆振华站在实验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金属边缘在他的指腹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告诉他,因为坏人只敢躲在阴影里,而好人...要站在光里给别人指路。”他突然抬头看向摄像头,像是穿透十年光阴与陆昭对视,“如果我死了,请告诉昭儿,我不是懦夫。”
陆昭的嘴唇动了动。
他用力咬住舌尖,血味在嘴里蔓延——疼痛能帮他保持清醒。
血液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在鼻腔深处交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
显示屏的冷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和画面里的父亲有七分相似。
五官轮廓在荧光下显得苍白而锋利。
“所以你给我看这个?”他对着空气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意外的沙哑,“想让我怀疑他的选择?”
“我想让你明白,正义不过是失败者的借口。”韩明远的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尖锐,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父亲站在光里,结果被阴影吞噬;你现在也站在光里,可这束光...马上就要灭了。”
陆昭的手机在掌心震动。
那微弱的震动透过皮肤传入神经,如同某种最后的提醒。
他低头扫了眼屏幕,是小林发来的语音:“昭哥!我黑进了医院的中央控制系统,备用解锁程序需要配合密码箱输入。你那边氧气浓度撑不了五分钟,得快点!”
他的手指悬在密码键盘上,突然想起日志里提到的“陆振华记忆片段”。
实验体07的失败记录里,反复出现“正义感剔除失败”的批注。
那些文字像钉子一样扎进脑海。
他盯着密码箱上的数字键,脑海里闪过父亲警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那是陆振华每次思考时都会摩挲的地方,金属纽扣的温度仿佛还在记忆中残留。
“3,7,5,9。”陆昭快速按下四个数字。
密码箱“滴”的一声弹开,里面躺着个银色U盘,标签上用红笔写着“11·23案完整数据”。
塑料标签有些粗糙,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墨迹的颗粒感。
电子屏上的氧气浓度跳到15.8%。
“咔嚓”——铁门闭合的机械声突然变缓。
金属滑轨摩擦的声响像是某种松脱的齿轮,带着一丝迟疑。
陆昭抬头,见门缝里漏进的光比刚才宽了些。
那光线微弱但真实,像是希望的一角被轻轻掀开。
他抓起U盘塞进内袋,转身时瞥见白大褂上的脑浆痕迹——那是守门人留下的,而守门人...是韩明远用记忆复制技术制造的“实验体”吗?
那粘稠的触感仍残留在布料上,仿佛在提醒他曾亲手扼杀了一个“人”。
门外传来皮靴踩在瓷砖上的声响,节奏整齐而沉重。
“阿杰带着三个手下过来了,脚步声是42码的作战靴。”陆昭快速计算着距离,从口袋里摸出沈清送他的防狼喷雾——虽然现在更可能用来对付人类。
橡胶把手贴着手掌,冰冷而踏实。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沈清的未接来电。
他按下回拨,不等对方说话就开口:“如果半小时后我没联系你,去云端查‘父亲的影子’文件夹,里面有韩明远的犯罪证据。”
“陆昭——”
“挂了。”他切断通话,把手机塞进实验台的缝隙里。
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
氧气浓度15.5%,他的太阳穴开始发涨,眼前偶尔闪过黑点。
视线变得模糊,但意识却异常清晰。
但当铁门“吱呀”一声裂开二十公分的缝隙时,他反而挺直了腰。
胸膛扩张的瞬间,他感觉到空气中的尘埃擦过喉咙,干燥而刺痛。
阿杰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这个肌肉虬结的男人举着电击棒,身后两个手下端着防暴盾。
“陆医生,韩总请你去喝茶。”他的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不过得委屈你戴个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黑色头套。
陆昭盯着阿杰耳后那颗朱砂痣——和日志里“实验体07”的体貌特征完全吻合。
那颗痣像是命运的标记,在阳光下微微泛红。
他突然笑了,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实验室备用的防毒面具扣在脸上:“带路吧。”他说,声音通过面具的过滤变得瓮声瓮气,“我也很想见见...真正的老板。”
阿杰的瞳孔缩了缩。
他伸手要抓陆昭的胳膊,却被后者侧身避开。
陆昭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能感觉到氧气面罩里逐渐浓重的潮气,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当他跟着阿杰走向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时,他看见墙上的应急灯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而自己的影子,正一步步覆盖住阿杰的。
安全通道的门在他们身后闭合。
地下三层的通风管道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像梦魇中遥远的记忆碎片,忽远忽近,不知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