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挂钟敲过十一下时,陆昭的手指在两张重叠的纸页上微微发颤。
月光从窗缝照进来,照在放大镜下将少年日记与匿名邮件的字迹。
他屏住呼吸,看着字的竖弯钩与十二岁日记本上字的折笔弧度完美重合——连起笔时因用力过猛留下的纤维压痕,都像同一把刻刀雕出来的。
赵医生。他突然开口,惊得正收拾咖啡杯的赵敏手一抖。
杯子磕在桌上发出脆响,她慌忙去扶,杯底的水渍在林婉儿的诊疗笔记上湿了一点。
啊...对、对不起。赵敏急忙掏出手帕擦拭,您刚才说?
陆昭把放大镜推过去,手指叩了叩重叠的纸页:看这个我不该让那个人死他的声音轻,林老师的日记里,韩明远十六岁时第一次接受咨询,原话是不是这句?
赵敏的手指在帕子上绞出褶皱。
她记得那个暴雨夜,林婉儿举着温热的姜茶坐在沙发里,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微蹙的眉:小韩今天状态很不稳定,他反复说我不该让那个人死,可问他是谁,他就用头撞墙。
她的声音发颤,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银色优盘,我...我还留着林老师最后一次和他谈话的录音。
那天她让我去取新的测评量表,回来时诊疗室已经锁了。
后来整理遗物才发现,她把录音备份在旧手机里。
优盘插入电脑的瞬间,电流杂音像条蛇钻进耳膜。
陆昭往前倾了倾身子,手指抵着下巴——这是他听心理访谈时的习惯动作,仿佛能通过空气捕捉到说话者的微表情。
我想做个好人。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不是我自己。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声音和慈善晚会上韩明远的沉稳声线判若两人,却与十年前11·23案现场监控里那个压低嗓音打电话的男人,有着如出一辙的喉结震动频率。
你可以选择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林婉儿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像春风吹过结冰的河面,而不是别人期待你成为的。
电流杂音突然变得尖锐。
陆昭猛地按下暂停键,音箱里的嗡鸣刺得他太阳穴一跳。
赵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林老师后来总说,他像只被惊飞的鸟,羽毛上沾着血。
窗外传来汽车碾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陆昭抬头时,正看见玻璃上倒映出个缩着脖子的身影——藏青西装,银灰领带,是韩明远的私人秘书。
他正猫着腰往诊所窗下凑,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赵医生,把录音和笔记锁进保险柜。陆昭的声音平稳,手指却快速在手机上敲打,钥匙在你办公桌第三个抽屉,左边数第二本《异常心理学》里。
赵敏刚抓起优盘,陆昭已经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他经过窗台时故意碰倒绿萝,泥土撒在窗台上发出一声。
窗外的影子猛地僵住,接着是脚步声仓皇远去的响动。
赵敏扒着窗户往外看,只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的尾灯光点般消失在街角。
陆昭扯了扯袖口,露出腕间的智能手表。
屏幕上,车载摄像头的实时画面正跳出来——韩秘书此刻正缩在咖啡馆停车场的阴影里,帽檐压得低低的,目光黏在陆昭那辆银色轿车上。
不用追。他扯了张便签纸,用钢笔在背面画了个圈,他要的是诊疗笔记复印件,在副驾驶的黑色手提包里。
赵敏看着他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戳出个小孔:你...你早知道?
他跟踪我三天了。陆昭把便签折成小方块,昨天在便利店,他买了和我一样的冰美式,却加了三勺糖——韩明远最讨厌甜食。他的嘴角勾起极淡的笑,今天上午在警局,他摸口袋找笔时,露出了半块明远慈善基金会的胸牌。
咖啡馆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刻。
陆昭把最后一口冰美式喝完,起身时故意把手机落在桌上。
他走进洗手间,从门缝里看着韩秘书像只偷食的老鼠窜进停车场,鬼祟地左右张望后,掏出铁丝捅向车门锁。
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动,是110的短信:已派最近警员前往,预计三分钟到达。陆昭打开远程摄像头,画面里韩秘书正把黑色手提包往怀里塞。
先生需要帮忙吗?
年轻警察的声音像惊雷。
韩秘书手一松,手提包地砸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诊疗笔记复印件、笔迹比对报告、还有陆昭父亲当年的案件卷宗。
我...我是帮韩总取东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死死抠住车把手,陆医生同意的...
同意?陆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倚着咖啡馆的玻璃门,手里晃着车钥匙,韩秘书,你跟踪我时踩碎的梧桐叶,现在还粘在你鞋跟里。
韩秘书低头,看见深棕皮鞋的鞋跟上沾着两片枯黄色的叶子——和诊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纹路分毫不差。
他的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从西装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韩总说...说只要拿到东西,给我十万...
陆昭蹲下来,捡起那张纸条。
上面是韩明远的亲笔:取陆昭手中所有林婉儿相关资料,不可留痕。字迹的起笔处有个小缺口,和匿名邮件里的字如出一辙。
谢谢。他把纸条收进西装内袋,冲警察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回到诊所时,赵敏正把最后一叠资料锁进保险柜。
月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脸上:他真的...是凶手?
不只是凶手。陆昭打开笔记本电脑,将笔迹分析图与录音波形图重叠在一起。
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镜像人格——模仿强者,消灭相似者,用别人的人生来填补自己的残缺。
他点击发送键,加密短信像颗子弹射向未知的终点:你一直在模仿我父亲,就像你在模仿我一样。
但你永远无法成为他。
手机震动来得比预想中快。
陆昭看着屏幕上的回复,轻轻摩挲着父亲留下的钢笔:我们终究会见面,面对面。
东港码头的夜风卷着咸湿的潮气灌进衣领。
陆昭竖起外套领口,听着集装箱间回荡的脚步声——是他自己的,也是某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人的。
约定地点的路灯坏了,只有月光在地面投下模糊的亮光。
他蹲下身,捡起那封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和匿名邮件、少年日记、甚至韩明远签署慈善支票时的签名,共用着同一个灵魂的笔锋。
你准备好揭开最后一面镜子了吗?
照片滑落的瞬间,陆昭的呼吸停滞了。
泛黄的相纸边缘卷着毛边,照片里两个穿警服的男人勾着肩笑——左边是年轻的陆振华,右边...是二十岁的韩明远。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韩明远胸前的警号。
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悠长,刺耳,像某种宿命的号角。
陆昭低头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照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