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紫禁城。
乾清宫的灯火一夜未熄。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坐在御案之后,那张本就憔悴消瘦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苍白,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昨夜遇刺的惊魂甫定,紧接着便是曹府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喧嚣,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答,更显压抑。王承恩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他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焦躁与猜疑。
曹化淳刚刚才“忧心忡忡”地前来禀报,称府中遭“江湖巨寇”袁承志等人潜入纵火,损失惨重,并信誓旦旦声称此僚与宫中刺客必有牵连,请求全城戒严,大力搜捕。言辞恳切,表演得天衣无缝。
然而,崇祯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如同野草般疯长。太巧了!自己刚刚表露疑心,曹府便遭“贼人”光顾?这更像是……毁尸灭迹,贼喊捉贼!
可是,他没有证据。面对曹化淳那张看似忠谨的脸,以及其盘根错节的势力,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难道大明江山,真的要亡于这些阉竖之手?
就在他心绪纷乱,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着低级宦官服饰、面色惶恐的小太监,在王承恩的示意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进了大殿,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沾满泥污的物件。
“陛……陛下!”小太监声音颤抖,伏地不起,“宫外……宫外有人以性命相托,将此物呈送御前!说……说是关乎社稷存亡,务必……务必请陛下亲启!”
王承恩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接过那油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仔细检查并无机关后,才小心翼翼地呈送到御案之上。
崇祯皇帝的目光瞬间被那污秽的包裹吸引。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心跳加速。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太监和殿内其他侍立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下王承恩一人。
殿门缓缓关上。
崇祯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解开了油布。里面露出的,是几本看似普通的账册,以及一叠厚厚的信函。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
只看了几行,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
那上面记录的一笔笔与关外的交易,触目惊心!时间、地点、人物、军械粮饷数目,清清楚楚!其中不少时间点,恰好与边关几次蹊跷的失利、重要军镇的陷落完全吻合!
他又抓起那叠密信。构陷大臣、出卖军情、侵吞巨额军饷……甚至,还有那几封提及“蚀心散”、提及胡太医、隐约指向操控圣心的信件!
“砰!”
崇祯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跳起!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低吼:
“曹!化!淳!!!”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点燃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所有愤怒、猜忌与恐惧!
王承恩虽然不知具体内容,但见皇帝如此震怒,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皇……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崇祯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王承恩,将那几封关于“蚀心散”的信狠狠摔在他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阉狗做的好事!他……他竟然敢!竟然敢谋害于朕!!!”
王承恩捡起信件,快速扫了几眼,顿时面无人色,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皇上!这……这……”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崇祯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朕待他不薄,授予他东厂权柄,他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勾结外敌,祸乱朝纲,残害忠良,甚至……甚至要将朕置于死地!!”
他猛地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香炉,灰烬弥漫:“朕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狂怒之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与冰寒。若非有人拼死将这些证据送来,自己恐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甚至可能如信中所暗示那般,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神智昏聩,任由这奸佞摆布!
“袁承志……钱龙锡……”崇祯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名字。此刻,他再无怀疑!这证据,定然是袁承志等人,从曹府那场“大火”中拼死带出来的!他们,是忠的!
“王承恩!”崇祯猛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老奴在!”王承恩连忙应道。
“立刻秘密传朕口谕!”崇祯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挑选绝对可靠、与曹阉无涉的得力人手,暗中控制宫禁各门,特别是曹化淳及其党羽可能控制的通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再令京营提督,调其嫡系兵马,暗中包围曹化淳府邸及东厂各重要据点!只待朕令下,即刻拿人!不得走脱一人!”
“还有,立刻去太医院,将胡太医……给朕‘请’来!记住,是‘请’!朕要亲自问话!”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锋,显示出这位年轻皇帝在盛怒之下,终于展现出的、被逼到绝境的狠辣与决断!
“老奴遵旨!”王承恩知道事态严重,刻不容缓,连忙磕头,起身便要出去安排。
“等等!”崇祯又叫住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摊开的证据,“派人……去找袁承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后,带来见朕。” 这一刻,他对那个他曾猜忌、甚至下令捉拿的袁崇焕之子,心情无比复杂。
“是!”王承恩再次躬身,迅速退出了大殿,身影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乾清宫内,再次只剩下崇祯一人。他缓缓坐回龙椅,看着御案上那些摊开的、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纸张,身体依旧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望向殿外那依旧漆黑的夜空,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冰冷的杀意。
“曹化淳……朕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场针对权阉的雷霆风暴,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九重宫阙的最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此刻,尚在自己府中,一边处理“火灾”善后,一边盘算着如何进一步嫁祸、反扑的曹化淳,对他赖以生存的帝国最高权力挥下的屠刀,已然悬于头顶,犹自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