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的善后事宜繁杂而沉重。清理战场,安葬死者,救治伤员,安抚受“幻心散”影响尚未完全恢复的弟子,重新布置山防……每一项都需耗费巨大心力。黄真与几位长老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华山派都沉浸在一种悲痛与紧张交织的气氛中。
袁承志并未在华山久留。他心系百草谷中的师父,更牵挂那唯一可能唤醒师父的“炼化莲心”之法。在确认华山局势暂时稳定,并将安小慧托付给黄真照料后,他带着那株仅剩莲蓬的“七叶明心莲”,再次孤身踏上返回百草谷的路途。
一路无话,他日夜兼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炼化莲心,唤醒师父!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袁承志再次站在了百草谷那熟悉的茅屋前。谷中依旧宁静,药香袅袅,仿佛外界的腥风血雨从未波及此地。
王惟中正在药田里侍弄着他的宝贝药材,见到袁承志归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哼道:“回来了?华山没事了?”
“劳前辈挂心,大师兄已稳住局势。”袁承志恭敬行礼,随即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光华内蕴的七彩莲蓬,“前辈,晚辈已准备妥当,恳请前辈施法,助我炼化莲心!”
王惟中放下手中的药锄,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袁承志的气色,又探手搭了搭他的腕脉,点了点头:“嗯,内力充沛,神完气足,状态尚可。既然如此,今夜子时,便依计行事。”
他顿了顿,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小子,老夫再提醒你一次。炼化‘先天寒魄’,非同小可。那寒魄之力源自地脉与寒螭,至阴至寒,直侵神魂。过程中,你需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以内力徐徐引导,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心生杂念、畏惧退缩,否则寒气反噬,神仙难救!老夫虽在旁护法,也只能保你肉身不损,能否成功,全看你自身意志!”
“晚辈明白!纵是魂飞魄散,亦无悔!”袁承志目光坚定,毫无动摇。
是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
子时将至,百草谷内的寒意似乎比往日更重了几分。茅屋中央,袁承志盘膝坐在一个以朱砂绘制的简易阵法中心,双目微闭,调整呼吸,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那株七彩莲蓬,静静置于他身前。
王惟中立于一旁,神情凝重,手中拿着数根较寻常金针更长、闪烁着奇异银光的细针。屋角,昏迷的穆人清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时辰已到!”王惟中低喝一声,“服下莲心!”
袁承志睁开双眼,毫不犹豫地掰开莲蓬,取出那枚如同七彩琉璃般、散发着氤氲寒气的莲心,纳入口中!
莲心入口即化,并未化作津液,而是如同一股极寒的气流,瞬间钻入喉管,直冲四肢百骸!
“唔!”
袁承志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寒冷,如同亿万根冰针,从身体每一个角落同时爆发!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经脉被寒气充斥、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冻僵!
他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混元功!温润平和的混元内力如同暖流,试图包裹、引导那肆虐的先天寒魄。
然而,那寒魄之力远超想象!混元内力与之接触,竟如同冰雪遇沸汤,虽能稍稍化解,自身却也在飞速消耗!更可怕的是,那股寒意直透识海,眼前开始出现种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冰封的荒原、咆哮的寒螭、师父失望的眼神、安小慧凄然的泪容、华山弟子惨死的画面……无数负面情绪与冰冷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紧守灵台!抱元守一!引气归元!”王惟中的厉喝声如同惊雷,在他几乎迷失的识海中炸响。
袁承志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他拼命收敛心神,无视那无尽的寒冷与幻象,将全部意志集中于运转混元功,引导着那一丝霸道无比的寒魄之气,沿着特定的行功路线,缓缓向眉心祖窍(上丹田)汇聚。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凝结出细密的冰霜,眉毛、头发皆是一片雪白,嘴唇乌紫,如同一个冰人。唯有胸口因混元功的运转,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王惟中眼神锐利,时刻关注着袁承志的状态。见他身体颤抖越来越剧烈,气息也开始紊乱,知道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出手如电,手中那几根银针瞬间刺入袁承志头顶“百会”、胸前“膻中”、后背“神道”等几处大穴!
银针入体,微微震颤,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这并非治病,而是以金针渡穴之术,强行稳定袁承志即将溃散的心神与暴走的真气!
“凝神!聚力!冲关!”王惟中声若洪钟,每一字都蕴含着精纯的内力,敲打在袁承志的心头。
袁承志只觉得那几处大穴传来阵阵刺痛,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外力涌入,助他勉强稳住了几乎要失控的混元功。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引导着那缕已被初步驯服、却依旧冰寒刺骨的莲心寒魄,猛地冲向眉心祖窍!
“轰!!!”
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又似冰川崩裂!
极致的冰冷与瞬间的清明交织在一起!袁承志只觉眼前先是一片纯粹的、冻结一切的黑暗与寒冷,随即,那黑暗如同镜面般破碎,化作无数晶莹的碎片,而一点温润澄澈的七彩光华,自破碎的黑暗中诞生,如同莲子萌芽,缓缓悬浮于他的祖窍之中!
成功了!
莲心寒魄,终于被他炼化,化作一丝纯净无比的“先天寒魄本源”,温养于神识之内!
刹那间,那股肆虐全身的极致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宁静。仿佛神魂被洗涤过一般,以往许多武学上的疑难滞涩之处,此刻竟豁然开朗,对自身内力的掌控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微境界。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竟有一抹七彩流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清明,却比以往更加深邃、通透。
身上的冰霜迅速消融,露出原本的肤色,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那是心神与内力消耗过巨的表现。
“感觉如何?”王惟中收起银针,松了口气,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疲惫。
袁承志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对着王惟中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护法之恩!晚辈感觉……前所未有得好。”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角落的穆人清,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前辈,现在可能……”
王惟中走到穆人清榻前,再次探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你虽成功炼化莲心,神识清明,但穆老弟心魔深种,已成执念壁垒。你这初成的‘寒魄本源’尚弱,能否穿透其心防,唤醒其意识,仍是未知之数。”
他看向袁承志:“你可愿一试?此法需你以神念引导寒魄本源,渡入其识海,直面无边心魔。凶险程度,不亚于你方才炼化莲心,甚至犹有过之!因为你要面对的,是穆人清毕生积郁的负面情绪与执念!”
袁承志看着师父那沉睡的面容,没有任何犹豫:“晚辈愿意一试!”
“好!坐于他榻前,掌心抵其百会与膻中,凝神静气,引动你祖窍内的寒魄本源,缓缓渡入……”
袁承志依言而坐,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微弱却纯净冰冷的寒魄本源,透过掌心,缓缓渡入穆人清体内。
他的神念,也随之沉浸进去。
下一刻,他“看”到的,并非经脉内力,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压抑的世界!狂风呼啸,卷动着绝望与自责的尘埃!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其中沉浮——华山弟子的惨状、自身的无力、门派的衰败……交织成一道道黑色的锁链,缠绕着一个蜷缩在黑暗中心、气息微弱的身影——那正是穆人清沉寂的神魂!
这片识海,已然被心魔彻底侵蚀!
袁承志的神念化身立于这片绝望之海中,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同化的负面情绪,心中震撼而悲痛。他不敢迟疑,立刻催动那丝七彩的寒魄本源,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清冷流光,射向那被锁链缠绕的师父神魂!
“师父!醒醒!”
他以神念发出无声的呐喊!
清冷流光触及那灰暗的锁链,锁链上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缕缕黑烟,仿佛冰雪遇阳!那蜷缩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效!
袁承志精神一振,全力催动寒魄本源!
然而,他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这片识海的心魔!
“吼——!”
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了愤怒的咆哮!那些负面情绪与执念所化的锁链疯狂舞动,如同无数条黑色巨蟒,向着袁承志的神念化身绞杀而来!更有一股庞大无比的绝望意志,如同山岳般向他压来,要将他彻底碾碎、同化!
袁承志只觉得自己的神念如同怒海中的孤舟,瞬间变得摇摇欲坠!那冰冷的寒魄本源在这无边的心魔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紧守着一丝清明,拼命催动寒魄本源,同时以自身坚定的意志发出呼唤:
“师父!华山需要您!大师兄需要您!我还需要您!醒过来啊!”
他的呼唤,混合着清冷的寒魄流光,一次次冲击着那灰暗的壁垒,冲击着穆人清沉寂的神魂。
外界,茅屋内。
王惟中紧张地看着两人。只见袁承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正在经历极大的凶险。而穆人清,眉头紧锁,面容扭曲,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抓握着床单。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就在袁承志感觉自己的神念即将被那无边心魔吞噬、寒魄本源也即将耗尽之际——
那蜷缩在黑暗中心的穆人清神魂,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中,先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苦,随即,一点微光,如同星火,自其眼底深处燃起,越来越亮!
“承……志……?”
一声微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呼唤,同时在袁承志的识海与现实的茅屋中响起。
缠绕其身的黑色锁链,寸寸崩断!
穆人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