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带着瓦剌人的队伍，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狼。
张猛站在林望身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头儿，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他一脸的不甘心，手还按在腰刀上。
“还答应跟他们做生意？这帮白眼狼，喂不熟的。”
林望没看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喂不熟，就换个喂法。”
张猛愣了愣，没听懂。
“啥意思？”
林望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悠悠地说。
“一头狼，你天天打它，它只会越来越恨你，找机会咬死你。”
“可你要是天天给它肉吃，还给它搭个窝，你说会怎么样？”
张猛想了想，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那它就不咬我了？”
“不。”林望摇了摇头，“它会把你当成主人。你让它咬谁，它就咬谁。”
张猛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觉得头儿今天说话文绉绉的，听着费劲。
“可他们是瓦剌人，不是狼。”
“在我眼里，没区别。”林望的脚步停下，回头看着张猛，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而且，我给的不是肉，是毒药。”
“毒药？”张猛更糊涂了。
“咱们的铁锅，茶叶，粮食，怎么是毒药？”
“让他们顿顿吃饱饭，是毒药。让他们冬天不挨冻，是毒药。让他们穿上布衣，忘了怎么披兽皮，更是毒药。”
林望的声音很轻。
“等他们习惯了这些，就再也回不去了。”
“到时候，不跟我们做生意，他们自己就得先乱起来。”
张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没完全明白。
“那……那为啥还要让他们的小崽子来学东西？”
“这不是把咱们的本事教给他们了吗？”
“小狼崽子，比老狼好养活。”
林望拍了拍张猛的肩膀。
“教他们种地，他们就不会只想着抢劫。因为他们自己有了粮食，也怕别人来抢。”
“教他们识字，他们就会读我们的书，听我们的故事。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会觉得，自己跟我们汉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到那个时候，阿古拉的儿子，或是孙子，见到我哈密卫的指挥使，就不是行抚胸礼了。”
“而是要下跪磕头。”
张猛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林望的背影，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直以为，头儿就是会打仗，会搞些瓶瓶罐罐。
现在他才发现，头儿的心思，比哈密城外的戈壁滩还深，还大。
杀人不用刀，说的就是这种吧。
……
瓦剌部落。
阿古拉的大帐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部落里的头领们都到齐了，分成两派，泾渭分明。
主战派的将领们，个个横眉竖目，手按刀柄，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
主和派的老人们，则愁眉苦脸，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巴图跪在中央，把在哈密见到的一切，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林望的条件，特别是“学种地”和“学识字”时，大帐里炸了锅。
“欺人太甚！”
一个独眼龙将领猛地站起来，拔出弯刀。
“让我们瓦剌的勇士去刨土？这是对长生天的侮辱！”
“首领！下令吧！我们现在就杀过去，把那个姓林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对！杀过去！”
“烧光他们的城！”
主战派的将领们群情激奋，纷纷叫嚷起来。
阿古拉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在轻轻地摩挲着桌上的一支燧发枪。
那是林望派人送来的“礼物”。
冰冷的铁器，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力量。
他想起了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想起了巴图描述的，林望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不过是炸了一座炉子，死了几个工匠而已。”
“半个月后，就能炼出更多的铁。”
这是何等的底气？
“都给我闭嘴！”
阿古拉突然一声怒吼，声如惊雷。
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阿古拉站起身，走到独眼龙将领面前。
“你说，要杀过去？”
“是！”独眼龙梗着脖子。
“好。”阿古拉点了点头，“我问你，我们有多少人能拉开三百步的强弓？”
独眼龙愣住了。
“首领，三百步……那是天神才能做到的。”
“那姓林的火枪，三百步外，能轻易打穿三层牛皮甲。”
阿古拉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冲到城下，要死多少人？”
“就算冲进城里，巷战，他们的火枪，一排一排地打过来，我们拿什么去填？”
独眼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古拉又看向那些主和的老人。
“你们呢？就想着换点粮食，换点铁锅，过安生日子？”
“等我们瓦剌的勇士，刀都钝了，弓都拉不开了，哈密卫的铁骑踏过来的时候，你们拿什么去挡？”
老人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古拉走回主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劫掠，抢来的东西，吃完就没了。明年还得去抢，还得死人。”
“贸易，换来的东西，能让我们活下去。但也会磨掉我们的爪牙。”
“这两条路，都是死路。”
大帐里，一片死寂。
阿古拉拿起那支燧发枪，高高举起。
“但那个姓林的，给了我们第三条路。”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去！派我们最聪明的孩子去！”
“去学他们怎么种地！我们要有自己的粮食，多到吃不完！”
“更要去学他们怎么识字！巴图！”
“属下在！”
“你听到那个姓林的说，书里有打仗的法子？”
“是！他亲口说的！”
“好！”阿古拉猛地一拍桌子。
“把他们汉人几千年里，所有打仗的阴谋诡计，全都给我学回来！”
“我要让我们的勇士，不仅有草原狼的勇猛，还要有汉人狐狸的狡猾！”
“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你们，不是去抢一座哈密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是去拿回属于我们祖先的，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