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永明八年的荆州,热得能把人烤出油来。巴东王萧子响站在刺史府的演武场上,光着膀子耍完一套长枪,汗珠顺着胳膊上的肌肉沟壑往下淌,落在地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他随手把枪扔给随从,扯过布巾擦着脸,眼睛却瞟向旁边架子上堆着的东西——那是十几匹刚绣好的锦缎,红的像火,绿的像翡翠,上面还绣着猛虎扑食的纹样,针脚细密得能扎进人眼睛里。
“殿下,这批料子要是给西边的蛮族送去,换回来的弯刀和箭矢,足够咱们府里的卫队再添三成装备。”说话的是府中参军王融,手里还捧着账本,脸上堆着笑,“您看这老虎绣得多精神,那些蛮族最吃这一套,保管愿意拿好东西换。”
萧子响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还是你懂行。咱荆州挨着蛮族地界,没点硬家伙怎么镇得住?父皇虽说给了我荆州刺史的职位,可府里的兵械旧的旧、坏的坏,总不能真指望朝廷那点拨款吧?”他今年才二十二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自小就爱舞刀弄枪,骑射功夫在皇子里数一数二,就是性子急了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可他没料到,这堆绣得花团锦簇的锦缎,会把自己炸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过几天,刺史府的长史刘寅就带着几个属官找上门来。刘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官,平日里最讲究规矩,见了萧子响也不行礼,直接把一叠文书拍在桌上:“殿下,您私下制作锦绣与蛮族换兵器,这可是违反国法的大事!我们已经联名把这事上报朝廷了,请殿下好自为之。”
萧子响原本正拿着一把刚打磨好的匕首把玩,听见这话,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盯着刘寅,眼睛都红了:“刘长史,我跟你商量过多少次,府里兵械不足,我这是为了镇守荆州!你不帮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告到父皇那里去?”
“国法大于私情,殿下虽是亲王,也不能例外。”刘寅梗着脖子,一点不让步,“朝廷的旨意很快就到,到时候自有公断。”
这话彻底点燃了萧子响的火气。他本就觉得这些文官处处跟自己作对,如今更是得寸进尺。当下一拍桌子,吼道:“好你个刘寅!敢跟我来这套?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府里的侍卫都是萧子响一手提拔的,见主子发令,立刻冲上来按住刘寅等人。刘寅还在喊“殿下谋反”,萧子响气得脑子一热,拔出墙上的佩剑,一剑就刺了过去。剩下的七个属官吓得魂飞魄散,想往外跑,可大门早就被侍卫堵住,没一会儿工夫,八个人就都倒在了血泊里。
等萧子响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尸体,才猛然清醒过来——自己闯大祸了。
消息传到建康,武帝萧赜正在御花园里赏荷花,一听儿子杀了八个朝廷官员,当场就把手里的折扇摔在地上,气得手抖:“这个逆子!真是反了他了!”当即就传旨,让淮南太守戴僧静率兵去荆州讨伐。
戴僧静是个老将军,打仗勇猛,为人却很耿直。他接到旨意后,直接进宫面圣,对着武帝拱了拱手说:“陛下,臣以为不妥。巴东王年轻气盛,性子急,这次肯定是刘寅等人逼得太紧,他一时冲动才犯了错,算不上真的谋反。要是派兵去打,反而会把事情闹大,不如派个使者去劝劝,让他回来请罪,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武帝听着,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其实他心里也舍不得对儿子动武,戴僧静的话正好说到了他心坎里。虽然没明着说同意,但也没再提派兵的事,算是默认了戴僧静的建议。
可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上奏,说萧子响杀官犯上,必须严惩,否则难以服众。武帝架不住大臣们的压力,只好改派卫尉胡谐之,带着几百名武装侍卫去江陵,名义上是“搜捕相关人员”,还特意嘱咐胡谐之:“要是子响肯束手就擒,回来认个错,就保全他的性命,别伤了他。”
胡谐之领了旨,带着人往荆州赶。同行的还有副使张欣泰,这是个有谋略的年轻人,路上就跟胡谐之说:“胡大人,咱们别直接去江陵。巴东王手下有不少府兵,真打起来未必能赢。不如在夏口驻扎下来,派个人去跟他说清利害,告诉他只要回来请罪,陛下就会饶他,这样不用打仗就能让他归顺,多好?”
可胡谐之是个死脑筋,还觉得张欣泰年轻没经验:“陛下让咱们去江陵搜捕,咱们就得去江陵。一个亲王犯了错,还能翻了天不成?不用跟他废话,到了地方直接动手就是。”张欣泰劝了好几次,胡谐之就是不听,气得张欣泰只能在心里叹气。
等胡谐之带着人到了江陵附近的江津,也不跟萧子响沟通,直接就筑城扎营,摆出一副要打仗的架势。萧子响知道自己杀了人,心里本来就慌,见朝廷派了人来,还一副要动手的样子,赶紧派使者带着酒肉去胡谐之的营里,想好好说说,求个和解。
可使者到了营里,还没见到胡谐之,就被一个叫尹略的将领拦住了。尹略是胡谐之的手下,平日里最是嚣张,见了萧子响派来的人,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一个犯了罪的亲王,还有脸来送礼?把这些东西都扔到江里去!”说着,就指挥士兵把使者带来的酒馔全都倒进了江里,还让人把使者绑起来,交给了负责押送的茹法亮关押起来。
消息传回刺史府,萧子响彻底怒了。他觉得父皇根本就没打算饶他,派来的人就是来置他于死地的。当下也不再犹豫,点齐府里的州兵,就朝着胡谐之的营寨杀了过去。
胡谐之带来的侍卫虽说都是精锐,可萧子响的府兵常年在荆州驻扎,熟悉地形,又都是跟着萧子响出生入死的兄弟,打起来不要命。没一会儿工夫,朝廷的军队就败下阵来,尹略在乱军中被砍死,胡谐之吓得魂都没了,带着剩下的人狼狈地逃走了。
这下事情彻底闹大了。武帝得知胡谐之兵败,尹略战死,气得饭都吃不下,当下就派丹阳尹萧顺之率军去荆州,务必把萧子响拿下。
可谁也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太子萧长懋的心思。萧长懋是武帝的长子,早就被立为太子,可他一直忌惮萧子响——萧子响勇猛有战功,在军中有点威望,他总怕这个弟弟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次萧子响犯了错,正好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萧顺之出发前,太子悄悄把他叫到东宫,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说:“萧大人,巴东王犯上作乱,杀官抗命,罪大恶极,若是把他活着带回来,陛下念及父子之情,说不定会饶了他。到时候留下后患,对谁都没好处。你懂我的意思吧?”
萧顺之心里一咯噔。他知道太子的心思,也明白要是不听太子的话,自己以后在朝堂上肯定不好过。可他又怕违背武帝的旨意,一时间左右为难。但转念一想,太子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得罪不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萧顺之率军到了荆州,萧子响见朝廷这次派了大军来,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他也不想再打仗,免得更多人送死,就带着几个随从,主动去萧顺之的营里请罪,还把自己的佩剑交给萧顺之,说:“我跟父皇请罪,任凭父皇发落,只求别再连累荆州的百姓。”
萧顺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亲王,心里也有点不忍,可一想到太子的嘱咐,还是硬起了心肠。他没把萧子响押回建康,而是把他带到了营里的射堂,找了个借口把随从支开,然后让人用绳子把萧子响缢杀了。
等萧子响的死讯传到建康,武帝才后悔起来。他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儿子,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他看着萧子响小时候玩过的弓箭,忍不住哭了起来,还下令把萧顺之骂了一顿,可人死不能复生,再后悔也没用了。
后来,武帝追赠萧子响为侍中、抚军将军,还把他的灵柩运回建康安葬。可这一切,都换不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爱舞刀弄枪的年轻亲王了。
司马光说
子响勇而少谋,私交蛮族以换兵械,已违国法;又因一时之怒杀长史八人,此其过也。然武帝始则优柔寡断,既命戴僧静勿讨,复听群臣之言遣胡谐之,政令不定;萧顺之徇太子之私,枉杀亲王,失人臣之节。太子长懋忌弟而构陷,致骨肉相残,此皆南齐之祸根也。夫王者治家犹治天下,当明法度、辨是非,若因私废公、骨肉相残,则国无宁日矣。
作者说
萧子响的悲剧,从来不是“一时冲动”那么简单,而是一场被权力、规矩与人心裹挟的连环错。他像个被困在棋盘上的棋子,看似手握兵权、能征善战,实则每一步都被无形的线牵着——文官集团的刻板规矩逼得他拔剑,胡谐之的刚愎自用断了他的退路,太子的猜忌则给了他最后一刀。
最耐人寻味的是武帝的角色。他不是不明事理,也不是不爱儿子,可他始终在“国法”与“亲情”之间摇摆,既想保全儿子,又怕得罪群臣,最终用一次次模糊的指令,把萧子响推向了绝路。这恰恰暴露了封建皇权的矛盾:皇帝看似拥有至高权力,却常常被朝堂势力、宗法制度绑架,连保护一个儿子都做不到。
而萧子响的“勇猛”,从始至终都是一把双刃剑。他用武力镇得住荆州的蛮族,却镇不住文官的笔杆子;能用刀剑打赢胡谐之的军队,却躲不过萧顺之手里那根缢人的绳子。这或许就是古代亲王的悲哀:拳头再硬,也敌不过权力场上的暗箭难防。
本章金句:一时的血气之勇能赢一场仗,却未必能扛得住权力棋盘上的步步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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