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将那份承载着父兄血泪与深情的信纸,工工整整、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缓缓放回信封之中。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仿佛以此与逝去的亲人做了一次无声的告别。
下一刻,她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地投向第二个格子外那六个光滑的按钮。这一次,她的手指径直伸向第一个按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轻轻按下。
“咔。”
格子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里面同样躺着一个信封,颜色略深,仿佛预示着其内容的不同寻常。
谢天歌的手微微颤抖着,将那个信封拿了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然后,以一种异常飞快的、几乎是带着恨意的速度,坚决地拆开了封口,抽出了里面那张看似简简单单的信纸。
目光扫过纸面,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像一道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齐宣,张辅林,傅擎苍,纪巢。
简简单单四个名字,却如同四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瞬间喘不过气来,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齐……齐公公?”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刺痛。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总是笑眯眯递给她糖果点心,在她调皮时替她向先帝求情的慈祥老人……那个陛下身边最贴心、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太监……他的名字,竟然赫然列在首位!
这巨大的反差与情感背离,让她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
大雍丞相张辅林,他也是教了她几年学问的太傅,那个在朝堂上高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官之首。
傅擎苍,那个曾经出身谢家军,受父亲提携之恩,后来却执掌了京城十六卫兵马,被视为谢家盟友的武将。
以及……纪巢,现在的兵部尚书,三年前的兵部侍郎!
除了齐公公和张丞相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其他两人,竟与她暗中查到的线索隐隐吻合。
这薄薄的一张纸,像是一张狰狞的蛛网,瞬间将她拖入了更深的阴谋漩涡。
她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将那张写满仇人名字的纸,凑近桌案的烛火。跳跃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其化为一片蜷曲的灰烬,最终散落。
“能让谢家一夜倾覆,光凭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谢天歌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沙哑,眼神锐利如刀,“曲应策提到的‘朱焰’主人,那个极可能挟制了二哥的夏国五皇子呼延乘风……他,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阿莹在一旁,看着小姐强忍悲痛与愤怒的模样,心疼不已。
她试图转移话题,目光转向最后一个尚未开启的格子,轻声问道,试图转移些许沉重的气氛:“小姐,这第三个格子里……又会是什么呢?”
谢天歌闻言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第三个格子的六个按钮上,秀眉微蹙:“二哥在信里……并未提及这个格子。”
可它确确实实存在着,沉默而神秘。
会是什么呢?
她的指尖在六个按钮上空徘徊。她抬起手,不再犹豫,精准地按下了第六个按钮。
“三、一、六……”她低声念出,仿佛在解开一个专属的密码,“是二哥的生辰。如果第一个暗格是‘三’,第二个是‘一’,那么这第三个,必定是‘六’!”
“咔哒。”
第三格应声而开。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非信笺或名单,而是一本厚厚的、折叠起来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是鲜艳的正红色,如同喜庆的婚书,在这肃穆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谢天歌带着满心疑惑,将那本厚厚的红色册子取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册子竟是连绵不绝,延展开来,足有一丈余长!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册子上那密密麻麻、却无比熟悉的清隽字迹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琥珀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这……这是……”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阿笙的字!”
阿莹也立刻凑了过来,当她看清册子上书写的内容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跟着念出声来:
“尘州玄灵县铁矿一座……”
“京郊良田五百顷……”
“脊北东亮饲马园一座……”
“大雍皇城朱雀街兴义钱庄……”
“大雍皇城中南街田丰酒庄……”
“大雍皇城南市扬程酒楼……”
阿莹越念越是心惊,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颤音。她干脆跳过中间一大段,目光扫向册子后方,念出了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内容:
“大雍皇城东南府金库一座!”
“大雍皇城西南街珠宝铺三间!”
“火药制造坊十座……”
“东海盐场……”
“南海商船队……”
她甚至不敢再念下去。这长长的红色册子上,罗列的产业、地产、矿藏、商铺……大到关乎国计民生的铁矿金库,小到女子妆奁中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谢天歌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字迹墨色深浅不一,笔触也略有变化,显然并非同一时期书写,倒像是经过了漫长岁月,一点一滴,逐年累月地添加上去,直到将这长长的册子都写得满满当当,再无空隙。
她的心脏狂跳着,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屏住呼吸,翻到了这惊人长卷的最后一页。
在那里,依旧是慕容笙那熟悉而好看的字体,却比前面的记录多了几分郑重与深沉,笔锋处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情感。那寥寥数语,却比前面所有的财富清单加起来,更让她心神俱震:
“天歌,
若你嫁的人是我,这便是我六年来给你备下的聘礼。
若你嫁的不是我,这便是我给你备下的嫁妆。
印鉴为信,随意兑换。
慕容笙。”
目光定格在最后那力透纸背的签名上,谢天歌仿佛能透过这墨迹,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在无数个日夜里,默默为她筹划,将世间繁华、半壁江山般的财富,一点点纳入名下,只为在她需要时,能给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最自由的选择。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阿笙早已为她铺就了一条,足以让她恣意挥霍、安稳一生的退路。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鲜红的册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被一种巨大、深沉、几乎将她淹没的挚爱与守护,冲击得溃不成军。
十七岁的慕容笙将这一本厚厚的聘礼册子递给了谢家。
六年!
谢天歌似乎不用问慕容笙了,她已然知道了那个今天早晨她想问的答案。原来阿笙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决定要她做他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