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 · 晨光熹微
旌旗招展,甲胄森然。
慕容笙坐于特制的轮椅之上,面容清俊依旧。他身后,是三千肃穆的天机军精锐,以及一股从京郊调集的地方兵马,沉默地列队待发。
队伍前方,两辆马车格外醒目。
一辆是慕容世家倾力打造、内部设有精巧减震装置的宽敞马车,专为腿伤的慕容笙长途跋涉所用;
另一辆则装饰着象征和亲的华丽纹饰,帘幕低垂,里面坐着曲应策为应付赫连誉而指派的“和亲女子”及随行婢女。
简单的送行仪式上,曲应策高踞銮驾。他目光冷峻地扫过全场,尤其是在慕容笙的轮椅和那辆华丽马车上停留片刻,随即只是简单地嘱咐了两句“一路小心,以国事为重”,便挥手下令队伍出发。
他不想再多看慕容笙一眼——即便坐在轮椅上,那人依然如芝兰玉树,风姿不减,尤其是那双总是望向城门口的浅棕色眼眸,带着隐晦却执着的期盼,刺得他心头火起。他更怕……怕几年前谢天歌纵马追出城门、为慕容笙送行的场景重演。
慕容笙在城门口静静等待了将近半个时辰,目光一次次掠过那空寂的城门甬道,最终,只等来了心底一片冰冷的失落。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在下人的搀扶下,沉默地上了那辆特制的马车。
看着大军缓缓启动,逐渐远去,变成天地交界处的一条黑线,曲应策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他心中的不安如同阴云,越聚越浓。
“她在哪儿?” 他声音低沉,问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肖黎。
“回陛下,大军出城时,谢小姐正在寿康宫陪伴太皇太后说话。”
曲应策心下稍安,但那份不安仍驱使他下达严令:“传朕旨意,三日之内,严禁任何人出入皇宫!”
“是!”肖黎领命,随即似想起什么,回禀道,“陛下,今日按例出宫的,只有和亲女官,以及……刘贵妃。”
“刘贵妃?” 曲应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眸中寒光一闪,“她为何此时出宫?”
“据贵妃宫中人所言,昨日在留香殿外受了些火器的惊吓,心神不宁,想回母家暂住几日静养。”
“惊吓?” 曲应策心底那丝异样感骤然放大,他追问道,“朕昨日已下令封锁宫禁,她是如何出去的?”
肖黎答道:“刘贵妃手持太皇太后的金令,守卫查验无误,依规放行。”
“金令?!” 曲应策猛地转头,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声音如同炸雷,“愚蠢!太皇太后手中仅有两块可通行宫禁各处的金令,一块在朕这里,另一块在慕容笙那里!刘烁华怎么可能有金令?!”
肖黎脸色骤变,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陛下息怒!刘贵妃马车出宫尚不到半个时辰,属下早已派了暗哨沿途跟随监督,此刻应当还未出城,属下立刻派人去追!”
曲应策却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背窜上,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封锁所有城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快!”
“是!”肖黎不敢怠慢,身形一闪,即刻去办。
曲应策死死盯着那支已然远去、几乎看不见的队伍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泛起骇人的猩红,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咯咯作响,泛出青白色。
慕容笙……你若敢把她带走……朕一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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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途中 · 河边浅滩
时近中午,前往北疆的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此刻更是奉命在一片河边的开阔浅滩停了下来,暂作休整。
慕容笙的马车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宽敞舒适,软垫、案几、书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固定茶具的小机,最大限度地减少了颠簸带来的不适。
慕容世家世代镇守北疆,功勋赫赫。慕容阡将军战死沙场后,家族虽仍有旁支,却再无一人能及嫡子慕容笙的惊才绝艳与军事天赋,故对慕容笙更是宝贝异常,关照备至。
然而慕容世家能在大雍屹立数朝而不倒,凭借的并不仅仅是世代执掌天机军的兵权,更在于他们掌握着大雍近乎绝对的火药制造权!
除了皇帝曲应策登基后新设立的几个官方工坊,全国上下近八成的火药生产都牢牢控制在慕容家手中。军权与火药的双重垄断,铸就了慕容世家无可替代的超然地位。
不远处,那辆和亲女官的马车样式虽不算极尽奢华,但三匹马并驾的规制也显出其重要性。车内,曲应策精心挑选、受过严格训练的女官正襟危坐,她此行的核心任务并非“和亲”,而是严密监视武临候慕容笙的一举一动,并通过密信随时传回皇城。
等待似乎过于漫长,和亲女官与身旁的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不住一同下了马车。
女官身着藕荷色上衣,纯白长裙,脸上罩着白色轻纱,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她身后的婢女身形略矮,穿着素雅的衣裙,同样以白纱覆面。
有执勤的兵士见到她们下车,上前行礼:“不知女官有何吩咐?”
女官尚未开口,她身旁的婢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抢先质问道:“队伍为何停下来了?北疆路远,应当抓紧时间赶路才是!”
兵士略一迟疑,但态度恭敬而坚定:“回禀女官,是慕容将军下令暂停行进,驻军休息。”
女官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清冷:“我们已经休息了半个时辰了。” 她说话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周围的军队。
婢女再次开口,语气更显尖锐:“为何还不动身?拖延行军速度,是何道理?”
兵士依旧沉稳应答:“何时启程,自有慕容将军决断。末将只是依令行事,还请女官耐心等待。”
婢女似乎有些不耐,转而道:“那我们在这附近走走看看,总可以吧?”
兵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让步:“两位请便,但请勿离开军队警戒范围。”
于是,女官便带着婢女在休息的军队中缓缓踱步。
她们看似随意,目光却极其专注地掠过每一个兵种、每一件武器,仔细审视着马匹的状态和士兵的精神面貌,仿佛在评估着什么。绕行一圈后,两人又回到了并排停靠的两辆马车前。
刚才那名执勤的兵士再次被叫到跟前。
女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又过了两刻钟了,将军可有下令启程?”
兵士躬身,答案不变:“慕容将军尚未下令。”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婢女似乎按捺不住,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她责难道:“慕容将军迟迟不下令,难道是故意拖延行军速度,贻误军机吗?!”
那兵士眉头微皱,正要拱手解释——
“啪!”
一声清脆的破空厉响骤然从前方那辆华丽坚固的马车内传出!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长鞭如同拥有生命的蛇,闪电般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那开口质问的婢女腰肢上!
女官心下大惊,失声低呼,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同伴。
然而,根本不容她反应,马车内传来一股浑厚柔韧的巧劲,长鞭一收,那婢女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凌空卷起,直直地拖向了慕容笙的马车!帘幕晃动,人影瞬间没入其中。
紧接着,慕容笙清越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从马车内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浅滩上空:
“启程!”
那兵士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立刻抱拳躬身,洪亮应道:“是!”
他转身,挥动令旗,高声传令:“全体听令!启程!继续前进!”
然后,他转向那惊魂未定、僵立在原地的女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女官大人,请即刻上车。军队即将开拔,若延误行程,按军法……当以死罪论处!”
女官脸色煞白,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那辆刚刚“吞没”了她婢女的马车,帘幕低垂,隔绝了所有探究。在兵士冷硬的目光逼视下,她终究不敢违抗军令,一步三回头,心绪不宁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下一刻,庞大的队伍缓缓而动,继续朝着北疆方向迤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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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长鞭卷进马车的婢女,还来不及惊慌,腰肢便被两只大手稳稳接住。下一瞬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稳当的怀抱。
一股清冽好闻的、如同雪后松柏般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撞入了一双含笑的、闪烁着璀璨星光的浅棕色眼眸中。
慕容笙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双熟悉又带着些许惊慌的、小鹿般的眼睛,唇角勾起温柔而宠溺的弧度。
“你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少有的戏谑,“我为什么还不启程?”
怀中的“婢女”望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颜,眼中的惊慌迅速褪去,被巨大的喜悦和明亮的光彩所取代。
慕容笙珍宝一般将她圈在怀里,手臂稳健有力。他温柔而灿亮的目光望着她,声音好听得如同在讲最动人情话:
“因为……我在等你。”
那“婢女”闻言,眉眼瞬间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无尽的依赖与喜悦:
“阿笙!”
慕容笙立刻应道,目光缱绻,语气坚定而温柔,“嗯,我在!”
“我看见你带了我的马?”
“嗯!你的珍珠跟我的驰素在一起。”
“我还看见你带了“谢家军”?”她指的是在太庙被成王蛊惑的雷火营残部。
“嗯!军人的归属是战场。”
“我二哥给我的机扩百纳箱,带了吗?”她拜托他从秘密基地里带回来的她四年未开启的生辰礼。
“嗯,带了,在车上!”
“我要看一下。”
“等会儿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