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捏着鼻子,一步三挪地蹭到马棚边上,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仿佛前方不是马厩,而是刀山火海。
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几排高大神骏的战马正悠闲地嚼着草料,皮毛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偶尔甩甩尾巴,打个响鼻,丝毫不知某人的煎熬。
“另外两组抽到打扫马棚的都是谁啊…”她踮着脚四处张望,小声嘀咕,“怎么一个都看不见?能不能行行好帮我把活儿都干了呀…”
望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她只好悻悻地放下脚,撇撇嘴:“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讨厌这个差事。”
目光扫过那些威风凛凛的战马,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唉,我的‘珍珠’我都没来得及亲手伺候过几次,倒要先来伺候你们了…”
正哀叹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只见谢绽英的亲卫常营领着两人走了过来——竟是二组的三皇子曲应策和一组的镇国公家的陈渠。
常营先是按照礼节分别向三人行了个军礼。
随即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传谢将军令:一组三号牌者,打扫甲字槽;二组三号牌者,打扫乙字槽;三组三号牌者,打扫丙字槽。打扫完毕方可回营休息。工具在第一个槽位,打扫完后马粪全部倾倒入转运坑。”
交代完毕,常营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留下三人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三排马棚,一时间静默无声。
陈渠哭丧着脸,望向谢天歌,语气悲壮得像要赴死:“谢家小霸王,你说…是打扫马棚苦,还是巡夜苦?”
谢天歌答得毫不犹豫:“打扫马棚!”
陈渠又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一旁始终沉默、即便穿着普通兵士服也难掩矜贵气质的曲应策。
曲应策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冷淡:“这算什么苦。”
说罢,他不再看两人,径直走向工具房。
陈渠被这话一噎,只好认命地撸起袖子,视死如归地对谢天歌喊道:“罢了!我先去干活了!”说完便冲向了自己的甲字槽,背影决绝。
曲应策拿起工具,目光扫过还捂着鼻子、踌躇不前的谢天歌,眼神冷冽,仿佛在说:“你还等什么?”
谢天歌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曲应策不再理会她,转身拿起扫帚和簸箕,竟毫不犹豫地开始清理起来。
接下来的一幕让谢天歌瞪大了眼睛——这位向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三皇子,做起这些脏活累活来,神色居然没有丝毫勉强!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动作娴熟利落,挥扫、清理、倾倒,一气呵成,仿佛这只是他每日例行公事的一部分。紧接着,他提水刷马槽、添加草料,一切做得专注而自然,那种沉浸于事务本身的沉稳,与他平日的冷漠疏离截然不同。
谢天歌第一次对这个印象中只有严肃和傲慢的皇子感到了意外。
“皇子都可以扫马棚,我为什么不可以!”
看了好半天,她才像是终于被说服了自己,磨磨蹭蹭地拿起工具。
可刚靠近丙字槽,那股刺鼻的味道又熏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她立刻捂着鼻子跑到了马棚外面干呕了几下。
再回头一看,曲应策那边已经完成了一大半,陈渠的甲字槽也清理了近半。
谢天歌那不肯服输的劲儿一下子被激了起来。
她一咬牙,屏住呼吸冲回去,提起水桶开始刷洗马槽,又手忙脚乱地添加草料。她毛毛躁躁地折腾了几个槽位,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曲应策竟然已经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同样的活儿,他怎么就能干得又快又好?”谢天歌不禁小声嘀咕,心里又是佩服又是着急。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不适的气味,专心喂马、刷槽。这时,陈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脸上混合着胜利的喜悦和极度的疲惫:“总、总算搞完了…我快累死了…谢家小霸王,你加油快点啊…”
谢天歌简直不敢相信,瞪着漂亮的眼睛:“你怎么这么快?我还有好多没弄呢!”
“我哪儿快了?”陈渠朝乙字槽努努嘴,“你没看见三殿下早就干完走了吗?”
谢天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曲应策的乙字槽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人也不知去向了。
谢天歌眼睛一转,拉住正要开溜的陈渠:“陈渠!帮帮忙,帮我扫马粪,明天我替你巡夜,怎么样?”
陈渠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跳开一丈远,连连摆手:“别别别!谢家小霸王饶了我吧!我都快散架了!而且巡夜哪能替代啊!”不等谢天歌再开口,他立刻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偌大的马棚,顿时只剩下谢天歌一人,对着还有大半没清理的丙字槽,和天边那轮毛茸茸的弯月亮。
她手里紧紧攥着扫帚和簸箕,对着那堆马粪做了足足一万遍心理建设,终于颤抖着、视死如归地伸出手去——
“给我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谢天歌震惊地回头,看见曲应策去而复返,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她旁边。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他面无表情,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拿过工具,低头看了一眼才到他鼻子高的谢天歌,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去一边等着。”
谢天歌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哦哦”应着,识趣地退到马棚外,睁大眼睛看着这位矜贵的皇子殿下做着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最初的震惊过后,谢天歌的嘴就闲不住了。她站在棚外,对着里面埋头苦干的曲应策开始拍马屁:
“多谢三殿下!殿下您真是面冷心热!”
“三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三殿下您太仗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
曲应策终于直起身,转过头看她,眉头微蹙:“不要这么聒噪。”
谢天歌立刻用袖子捂住嘴,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亮晶晶的眼睛,像两瓣月牙儿。
看着眼前谢天歌滑稽又灵动的模样,只是展现给他一人。
曲应策竟罕见的极轻极快地勾出一抹笑意,那笑意像冬日里突来的一丝春风,抹去了黑夜的寒凉。
谢天歌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立刻放下袖子,“三殿下!你居然会笑!”
她凑近两步,仿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以后多笑笑吧,别老绷着脸了!”
曲应策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瞥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继续干活,只是心底的寒冰似乎又熔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