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笙笑而不语,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罕见的异域装扮。
夏国衣裙的窄袖收腰设计勾勒出玲珑曲线,银线刺绣在晨光下泛着细碎流光。
难看吗?她终于扯下面纱,露出难得一见的女儿情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腰间的丝绦,我没穿过这样的衣裳...
慕容笙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散晨露:只要是你——他忽然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穿粗布麻衣也是好看。
谢天歌注意到,尽管慕容笙坐在轮椅上,却因为他手臂长,做起这个动作来毫不费力。
她鬼使神差地慢慢蹲下身,让自己能够平视他的眼睛。
当慕容笙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发烫的耳尖时,他突然绽开惊喜的笑容:天歌,你脸红了!
胡、胡说!谢天歌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
慕容笙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漾开。
“阿笙……”谢天歌突然正色道,“这次你帮我,天机军势必会被曲应策怀疑。”
“陛下怀疑天机军的立场已非一日,此次谁能说他不是想趁此机会一并试探。”
慕容笙眼里全是不屑:“那又怎样?天机军按陛下御令布防,即便当真有不妥之处,一个双腿残疾的慕容笙和三千散兵,又不能代表十二万镇守北疆的天机军。赫连誉登基,战神掌兵,陛下还要靠着天机军制衡北疆呢,不会对我怎样的。”
慕容笙生在战场,小小年纪便打了几十场仗,谢天歌知道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心里早谋划好了退路。
谢天歌又缓缓蹲到了慕容笙跟前,说出了她一直想说却没有说的话,“阿笙…谢谢你!”
“怎么谢?”慕容笙突然倾身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谢天歌,我救了你的命,养了你的马,护了你在意的人……”
“嗯?!”她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山风静止的瞬间,慕容笙的声音颤抖轻得几乎听不见,所以...你愿不愿意...喉结滚动了一下,…愿不愿意…管管我这个残废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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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时的日头正烈,帝后登上最高处。
唱礼官上前一步,拖着长音宣告:分——胙——
宫人们抬上三牲,白水煮熟的猪、牛、羊整头盛在青铜鼎中,热气裹着肉香弥散开来。
曲应策手持金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灼灼金光。
他各切下一片最好的头颅肉,放在盘中,下一刻将铜盘聚过头顶,声音沉稳而威严:愿天地祖宗佑我大雍,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愿天地祖宗佑我大雍!”所有人跪地唱颂着。
接下来,帝后共同将肉切下来分成小盘,宫人们上上下下把一盘盘肉按身份高低,依次送到王公大臣面前。
茹素七日,又加上空腹几个时辰的各种祭奠。这一盘肉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珍馐美味。
分了十几盘后,宫人们便上前把三牲抬到广场上,早有准备好的庖厨过来为跪在汉白玉广场的大臣分发肉食。
随行太医依次用银针试过每一盘肉食,试毒太监又依次吃了每一块肉食,确认无毒后。
“回陛下,肉食可用!”
曲应策放了一块羊肉在嘴里,喊着,“列为臣工,请与朕一起共享雍国食物。”
“谢陛下!”所有人又是一阵齐齐的谢恩。
十二扇云母屏风后,贺兰婕妤跪坐在蒲团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宫人递来的肉盘。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随即悄悄将盘子推向身侧的两名侍女。
吃吧。她压低声音,眼底带着几分怜惜。
谢天歌早已饿得眼冒金星,闻到肉香时,琥珀色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把羊肉,掀起面纱一角,囫囵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偷食的松鼠。
旁边的夏国侍女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用指尖拈起一小片肉,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姿态优雅得体。
“真没规矩……”贤妃突然冷哼,手指按在酸痛的膝盖上,语气尖刻,贺兰妹妹就是心软柔善,纵得下人无法无天,竟和主子分食祭肉。那白玲若不是疏于管教,何至于丢了性命?
贺兰婕妤的手指蓦地一颤,眼底浮起一层水光。
淑妃边擦着嘴角边轻笑着说道:贤妃妹妹莫要忘了,若不是贺兰婕妤心善,你这身祭服从哪儿来,早就被皇后娘娘治个不敬之罪了?
贤妃一噎,脸色顿时难看。本宫不过是提醒一句。贤妃硬邦邦地顶回去,下人终究是下人,主仆不分,迟早要出乱子。
哪知淑妃也把盘子推向了旁边的侍女,扯了扯唇角道,“吃些吧,待会儿还要跪颂一个时辰的祭文呢。”
贤妃脸色更是难看,转身看见自己的两个婢女竟然看着肉在咽口水,突地一股火冒上来对着身后两个婢女骂道,“景华宫可容不下没规矩的人。”
两个婢女赶紧磕头,“娘娘,奴婢不敢僭越!”
贤妃敲着腿,碎碎念道,“回去得让裴姑姑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谢天歌挑了挑眉,眸中余光望着贤妃,竟是一丝丝冷寒。
祗跪祷文仪!唱礼官苍老的声音在汉白玉广场上回荡。
帝后携手对着宗祠率先跪下,所有人跟着齐刷刷磕头。
唱礼官接着颂道:
维大雍永平四年,岁次庚午,四月十九
嗣天子永平 谨率六宫、王公百官
敢昭告于列祖列宗神位前曰: 祗承禋祀,肃奉三牲
赤璋既荐,玄酒斯陈
臣等伏惟
圣祖开基,德配乾坤
神功垂祚,泽被苍黔
今虔跪太庙,恭诵衷文
惟祈灵鉴,佑我邦家
……
接下来帝后领着百官和唱礼官一起默念祭文。
呕——
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呕打破肃穆。御史大夫突然扑倒在地,像条离水的鱼般抽搐着,祭奠专用的玄色官帽滚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