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台上,暮色渐沉。谢天歌百无聊赖地跪在青石板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地面。夜风卷着凉意袭来,她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肚子。
咕——
一声轻响从腹中传来,谢天歌撇了撇嘴。阿莹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小姐,您再忍忍,等罚跪结束...
结束?谢天歌嗤笑一声,四个时辰呢,等结束我早饿死了。她索性歪坐在地上,随手揪了朵野花逗弄地上的蚂蚁玩。
远处忽然传来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碾碎了满台寂静。谢天歌耳朵微动,尚未回头,阿莹已先循声望去,不禁哑然:慕容少爷……
天歌。
只见月色下,一位白衣公子坐在轮椅之上缓缓而来。
那人一袭素白锦袍,衣袂在夜风中翩然翻飞,恍若谪仙临世。待他行至近前,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容颜——剑眉斜飞入鬓,凤眸含星,鼻若悬胆,唇薄如刃。这般绝美的五官本该显得阴柔,却因眉宇间那股凛然英气而丝毫不显女态,反倒透着一股飒爽风姿。
这一声唤,谢天歌恍如隔世,尘封三年的悸动被突然唤醒,她还未开口,泪已盈睫。
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跟前,竟急得踢翻了地上的野花。
月光下,慕容笙膝上食盒描金的边沿泛着微光,那双曾经修长好看的腿,大雍第一战力的三甲将军的腿此刻无力地垂在轮椅踏板上,月白色锦袍下摆空荡荡地垂落。
慕容笙见她眼中止不住的泪花,不由轻笑一声。这一笑,眼角微微上扬,那黑眸在星光下光影流动,极为璀璨。
怎么?三年不见,认不得我了?他打趣道,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宠溺,还是我样子跟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谢天歌这才回过神,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下一刻泪水吧唧掉下来:阿笙,你的腿...
慕容笙眼里闪过慌乱,却轻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腿还在呢,只是不能走路而已。
他掀开食盒,热气腾腾的米糕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先吃东西,你最受不得饿了。
谢天歌袖子抹了把眼泪,强笑道:阿笙,三年不见,你是不是忘记我爱吃肉了?
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筷子。
慢些吃。慕容笙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他又取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杏仁酥摆成了莲花状,还有你喜欢的杏仁酥。
阿莹四下张望着,提醒道:小姐!慢些吃...别噎着。
谢天歌突然塞了块米糕到她嘴里:“你也吃!”
阿莹慌了神,边急着咽,边道:“小姐,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谢天歌鼓着腮帮子,杏仁酥的碎屑沾在唇角,规矩是做给人看的,这里现下没旁人。
“阿笙,你怎么进宫来的?”谢天歌虽然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可她还是尽量让自己问得平常一些。
慕容笙眸光一凛,随即失笑:怎么进宫。他耳廓微动,状似无意地扫过某根盘龙柱之后,自然是拿着太皇太后的金令,大摇大摆进来的。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方帕子。素白丝绢上歪歪扭扭绣着个字,针脚粗得像蜈蚣爬过的痕迹。
擦擦嘴。
谢天歌没接,盯着帕子突然红了耳尖:是太皇太后……
慕容笙指尖抚过那些凌乱针脚,眼中带着促狭,老人家说是什么。我一看这针脚就知道是你手艺——三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那年中秋节,她把北疆世子脑袋上打了个洞,黄帝姑父罚她在半个月秀二十幅绣品,那针脚就和这般一模一样。
谢天歌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她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问的随意:阿笙,你的腿是因为北疆战事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天机军第七,第八营主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没了腿不是因为战事还能因为什么,大雍还有谁能伤他?
慕容笙却浑不在意地转开话题:仗打完了,人活着就好。
他忽然倾身,贪婪的认真的仔细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拂过她发间将坠未坠的木钗,倒是你...
一片海棠花瓣恰好落在谢天歌鼻尖。慕容笙的手顿了顿,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最终只是摘去了那片花瓣:好像瘦了很多。
不远处的廊柱后,玄色衣角猛地一颤。曲应策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高台上言笑晏晏的两人。
陛下...苏总管手中捧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跟上来,却被帝王眼中的寒意吓得噤声。
回宫。
“陛下,这披风?”
曲应策拿起那件绣着荷花的披风狠狠掷在地上,沾了夜露的丝缎顿时晕开深色痕迹。
平时这么宝贝的物件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苏公公心疼,却不敢去捡,赶紧跟上曲应策的脚步。
百花台上,慕容笙抬头望向曲应策离去的方向,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叩。
我该走了。他突然说。
谢天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心里不舍,含糊道:这么快?
再不走...慕容笙调转轮椅,低笑道,有人该诛我九族了。
天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唇角还沾着点心碎屑:那你先回吧,我还得再跪会儿呢!
天歌......慕容笙喉结微动,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月光下,谢天歌仰着脸望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良久,慕容笙终是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指尖在触到她温热的颈侧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三年了!
起风了,莫要着凉。
轮椅碾过青石板,慕容笙缓缓靠近那件被遗落的荷花纹披风。
月光如水,清晰地映出衣领内侧金线绣的字——那年雪山猎狼,十四岁的谢天歌就是用这件披风裹住雪地里冻僵的三皇子,一路将他背回了皇宫。
慕容笙指尖刚要触及披风,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迅速退回廊柱阴影处,看着苏总管气喘吁吁地折返。
老太监心疼地拍打披风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心离去。
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慕容笙唇角微扬,眼底却骤然掠过刀锋般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