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狼庭血祭丰收典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砸进了一块寒冰。
瞬间在三封城内外激起了剧烈的、两极分化的反应。
城北通往北漠控制区的道路上,人流骤然增多。
无数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拖家带口,如同迁徙的蚁群,朝着那片据说能立刻分到食物的戈壁涌去。
“快走啊!去晚了饼子就分完了!”
“北漠的狼神老爷慈悲,给饭吃!”
“什么邪祟不邪祟的,能活命才是真的!西北军那边磨磨蹭蹭,等他们的粮食下来,老子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绝望之中,一口吃食就是最大的真理。
道德、忠诚、对异族的恐惧,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许多原本依附于西北军、或者还在观望的小帮派、小商会,也开始人心浮动。
“大哥,咱们库里的存粮最多还能撑半个月,下面的兄弟都快闹起来了,你看北漠那边?”
“再等等,再看看西北军和镇邪馆的反应…!”
“还等?北漠的粮食都堆成山了!镇邪馆那边才一千亩绿洲,杯水车薪啊!”
“北漠行事霸道,投过去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那也总比饿死强!”
类似的对话在无数阴暗的角落里上演。
利益的天平,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北漠倾斜。
西部百族盟控制区相对平静。
赤哲大师依旧每日带领族人诵经、植树、调和地脉。
他们的营地周围,流民数量虽也有增加,但秩序尚好。
百族盟会定量施舍一些稀粥和草药,虽不能饱腹,却能吊住性命,并宣扬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方得长久的理念。
对于一些尚有远见或畏惧北漠残酷手段的流民而言,这里算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只是这净得太过缓慢,让人心焦。
而压力最大的,无疑是西北军控制区。
军营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各级将官的脸色都极其难看,流民的大量流失意味着潜在兵源和劳动力的丧失,更意味着民心向背的逆转。
原本一些与西北军合作的商户,也开始以各种理由拖延供货,或者要求提高价格,显然是做好了改换门庭的准备。
“王管事!您得想想办法啊!”
“外面都说咱们西北军不行了,连饭都让蛮子先种出来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北漠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得散架!”
王管事在自己的书房里,听着属下一波接一波的坏消息,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焦躁地踱着步,脸上的肥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最终,他一咬牙,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办事处,直奔城外镇邪馆的荒地营地。
“顾馆长!顾馆长何在?!”
王管事气喘吁吁地闯进议事帐,甚至没注意到帐内还有陈九、李婷婷等人。
他看到端坐在主位、正对着一份能量图谱沉思的顾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冲上前。
“我的顾大师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能坐得住啊!”
王管事的额头上全是急出来的汗水。
“北漠那群蛮子,他们真的种出粮食了!”
“这几天全城的人都往他们那边跑!咱们这边人心都快散完了!”
他双手比划着,语气又快又急。
“我知道您的方法好,长远,可持续!可眼下这关过不去,就没有将来了!”
“顾馆长,您必须得想想办法,哪怕咱们也先弄出点能看的成果来,稳住人心再说啊!”
“虽然我知道你很努力,现在的弄出了五千亩地,但完全不够了,而且目前一石粮食都没有产出。”
“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了!得快!必须得快一步!现在谁快,谁就能抓住主动权,就能活!”
顾默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能量图谱上移开,落在王管事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王管事,稍安勿躁。”
顾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王管事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北漠的粮食,你亲眼见过,亲口尝过吗?”
王管事一愣:“那倒没有,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眼见,未必为实。”
顾默打断他,从桌案下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袋子。
打开后,里面是几穗干瘪、颜色暗红、甚至带着些许诡异腥气的麦穗,以及一小块焦黑的麦饼。
“这是我让人设法从北漠的丰收现场弄回来的样本。”
顾默将麦穗和麦饼推到王管事面前。
“王管事,你与北漠打交道多年,可曾见过这种成色的沙棘麦?”
王管事凑近仔细观看,又拿起一穗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紧紧皱起。
“这沙棘麦成熟后应是黄褐色,虽可能因土地贫瘠而干瘪,但绝不该是这种,这种仿佛被血浸透了的暗红色!”
“还有这气味。”他嫌弃地将麦穗拿远了些。
“除了麦香,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腥气,像是放久了的血!”
“不错。”顾默点头,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先天真气,轻轻点在那暗红色的麦粒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麦粒表面那层暗红色竟然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散发出一缕极其淡薄、却充满怨憎与暴戾的阴冷气息!
虽然一闪即逝,但王管事看得真切,骇得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
“这!这是……?!”
“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能量污染,或者说生命烙印。”
顾默收回手指,语气凝重。
“我尚未完全解析出其具体构成和作用机制,但可以确定,这东西绝非正常的粮食。”
“长期食用,轻则气血亏损,心神躁动,易怒好斗。”
“重则,可能会被某种外来的意志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改造。”
王管事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肥肉都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默,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一种恍然大悟的恐惧。
“生命烙印…!外来意志…!改造……”
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想起了某些尘封的、属于西北军与北漠漫长对抗历史中的恐怖传说。
“难道他们真的敢,启动那个计划?!”
“哪个计划?”顾默追问。
王管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狼血战’计划,这是我们西北军档案里记载的,关于北漠狼庭最核心、也是最禁忌的古老传承之一!”
“传闻,他们的先祖曾与荒古狼神立下契约,可以通过特殊的血祭仪式,将忠诚的战士与狼神之力融合,创造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且对狼神绝对忠诚的‘狼血战士’!”
“但这种仪式代价巨大,需要海量的生命能量和纯净的灵魂作为祭品,而且,成功率并不高,过程极其痛苦…!”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恐惧。
“如果他们现在大规模种植这种被污染的粮食,并分发给流民食用,其目的,恐怕根本不是为了解决饥荒!”
“他们是在筛选!是在为‘狼血战士’计划准备活的祭品和兵源!”
“食用这种粮食的人,身体会被打下烙印,灵魂会被慢慢侵蚀。”
“等到时机成熟,北漠就能通过某种特定的仪式,轻易地引爆这些烙印,将这些人要么转化为听命于他们的狼血怪物,要么直接抽取他们的生命与灵魂,作为唤醒更强大存在的养料!”
王管事越说越快,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们这不是要争霸三封城,他们这是要血祭全城,打造一支怪物大军啊!”
“他们的野心,绝不是偏安一隅,而是要席卷天下!”
帐内一片死寂。
李婷婷捂住了嘴,陈九瞪大了眼睛,连一向沉默的吴风吴鸣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顾默的眼神也彻底沉了下来。
王管事的推测,与他之前的几种猜想不谋而合,并且指向了最黑暗、最残酷的那种可能。
“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回去,禀报上面!”
王管事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失礼。
“顾馆长,多谢您提供的证据和提醒!北漠亡我之心不死,此番图谋,足以颠覆三封城乃至整个西北格局!”
“荒地之事,还请您尽力而为!”
“如今局面,或许唯有您的技术,才能开辟出一条不同的生路了!”
说完,他对着顾默重重一拱手,便急匆匆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营地,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
帐内的气氛依旧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陈九才瓮声瓮气地骂道:“他娘的!北漠这帮杂碎,简直不是人!拿人当牲口炼!”
他转向顾默,眼中闪着凶光:“顾哥!既然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咱们不能干看着啊!”
“把他们这狼什么战士的计划捅出去!把他们这毒粮食的事儿公之于众!”
“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吃!”
顾默缓缓摇头,目光深邃。
“陈九,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对于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而言,立刻能吃到嘴里的饼子和一个听起来骇人听闻但不知真假的未来威胁,你觉得他们会选哪个?”
陈九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饥饿,会蒙蔽理智,会让人铤而走险。”顾默继续冷静地分析。
“更何况,我们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方才展示的能量反应,寻常手段根本检测不出来。”
“北漠大可以矢口否认,反诬我们嫉妒他们成功,散布谣言。”
“至于长期食用才会显现的危害……”
顾默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在朝不保夕的乱世,有多少人会在意长期?”
“他们只关心今天能不能活下去。”
“只要北漠控制好毒性发作的时间,甚至在初期让食用者感觉精力更旺盛,就能轻易化解我们的指控,甚至反过来吸引更多走投无路的人。”
陈九听得哑口无言,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就没办法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壮大?”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摇曳的灯火映照着众人凝重而忧虑的脸庞。
李婷婷轻声道:“邪祟复苏,皇朝崩塌,各方势力崛起…!如今连这种以人炼兵的邪法都出现了。”
“我们真的能在这乱世中,找到一条安稳的生路吗?”
夜枭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先天武者特有的敏锐感知:“风雨已至,避无可避。”
“北漠此举,不过是乱世画卷上最血腥的一笔罢了。”
顾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那里,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汹涌,有古老的存在的低语,有野心家在狞笑,也有亿万生灵在哀嚎。
“乱世,是危机,也是熔炉。”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它能摧毁旧的秩序,也能淬炼出新的钢铁。”
“北漠有他们的路,我们有我们的道。”
“他们信奉掠夺与奴役,我们追求理解与共生。”
“这条路或许艰难,或许漫长,但这是我们的选择。”
“提升实力,完善技术,积蓄力量。”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这混乱的洪流中,守住我们想守住的东西,开辟出我们想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