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安随赵不由穿过回廊,青石板路两侧的松柏依旧苍翠,枝叶间漏下的日光斑驳如旧。
他望着檐角悬着的玄一宗徽记,唇齿微动,却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百年前离宗时的场景恍如昨日,彼时他不过是金丹初期的普通弟子,而今却以元婴之身踏入山门,看着两侧夕阳夜幕相交下的一簇簇桃花,他忽而感慨道:
“当真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哦?我竟不知……师弟还懂诗韵……还真是……天纵……文武奇才呀!”
师兄,莫要打趣我。
许靖安在玄天大殿朱漆门前驻足,衣袖下的五婴之力微微流转,将周身气息收敛至寻常元婴初期。
他转头对赵不由笑了笑:诸多莽撞,还望师兄莫怪。
赵不由摆摆手,眼底藏着感慨:师弟快去吧,掌门与诸位前辈等你多时了。
见他推门而入,又倚着朱漆廊柱低语:那几个守山的蠢货...…回头定要教训一番才是。
殿内檀香氤氲,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高阔穹顶,正中玄玉案后,温晓柔一袭月白道袍端坐,眉目如画却透着岁月沉淀的威仪。
“呶……白鹤道友……你的故人到了……”
她指尖轻叩案上玉简,抬眼时目光恰好落在门口。
只见一道青影缓步而入,本该是记忆中俊秀少年的面容已褪去青涩,轮廓愈发清隽,眉宇间却仍带着当年那份熟悉的温和。
玄一宗弟子许靖安,拜见掌门师伯。
许靖安拱手行礼道。
靖安……
温晓柔指尖微顿,案上茶盏中灵雾凝而不散。
她望着这张与记忆重叠却又陌生的脸,忽然想起百年前玄诚子兵解时那句此子关乎宗门大计,眼底浮现一丝欣慰,起来吧。
右侧首座的紫袍老者放下茶盏,浑浊目光扫过许靖安周身:老夫的天域存真铁,可还好用…...
“晚辈许靖安,见过白鹤前辈,多谢前辈恩赐!”
许靖安躬身一拜,温声道。
不必不必……许师侄。
白鹤真人拂袖起身,玄色道袍上的鹤纹振翅欲飞,一别百年,当日见你,竟已结婴,当真可喜可贺。
他目光如电,在许靖安眉心停留片刻。
听闻你拜入落云宗?
许靖安恭敬颔首:托前辈福荫,玄一宗诸位长老指点,方有今日寸进。
他余光忽的瞥见左侧第三席的苏清雪,心头一动,要知那日,他并未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算是百年后,第一次见面。
如今她也是半步元婴,此刻正捏着茶盏的指尖微颤,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元婴修士的气息,惊疑不定。
紫阳真人冷哼一声,却忍不住的扬起嘴角,臭小子,还记得回来?!
“徒儿……参见师尊!”
许靖安俯身叩首,长跪不起。
“使不得,可使不得……元婴跪金丹……你想折煞我?!”
紫阳真人美眸带笑,看着这翩翩少年,百年际遇,得成元婴大道。
这便是她的底气。
许靖安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玉砖,心中百感交集。
师尊...
他声音微颤,抬首时眼眶已泛红。
弟子当年...不识大体,让师尊忧心了。
紫阳真人眼眶一热,抬手虚扶。
起来吧!
她指尖灵光一闪,那枚冰魄剑穗凌空飞至许靖安眉心,轻轻一触便化作温润灵力没入体内。
为师...为师早知你必有今日。
她瞥了眼一旁的金兀术,又低声道:那日你夺了金道友的婴变丹,为师替你担了多少闲话……
“哎呀……紫阳道友,我与许道友已然是生死之交,还提那些作甚?如今许道友步入元婴之列,今日当真喜上加喜,许道友,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如何?”
金兀术本就与许靖安和解,如今见他五婴同凝,更无半点微词,只暗暗得意道:“幸亏当日与他交善,今日看来,日后九州天的头筹,便是此子无疑了!”
许靖安拂袖起身,笑道:“金道友,我玄一宗的好酒可是不少,就是不知温师伯舍不舍得?”
殿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旋即有几道低笑悄然浮起。
“哼哼哼……有,有!”
温晓柔指尖一顿,案上茶盏中凝而不散的灵雾微微荡漾,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激起了些许涟漪。
她抬眸望向许靖安,眉目间威仪未减,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百年未见,这孩子竟连玩笑都敢同她开了。
“你这孩子……”她轻哼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当年离宗时还唤我掌门师伯,如今倒学会占便宜了。”
话虽如此,眼底却浮起几分笑意。
“藏宝阁地窖里的千日醉,连你师尊都不敢轻易开坛,今日既然你提了,本座便破例一回。”
“温师伯大气!”许靖安拱手行礼,眼尾扫过紫阳真人微红的耳尖,方才师尊虚扶自己时,那截素白袖口下的指尖分明颤得厉害,此刻听闻千日醉,倒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转腕间玉镯。
紫阳真人嗔了他一眼:“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谢过掌门!”
话音未落,左侧第三席的苏清雪终于回过神来,手中茶盏“叮”地搁回案几,琉璃般的眸子直直望向许靖安。
“许师弟……不,许师兄。”她声音轻得几乎被殿内檀香淹没,“百年不见,你竟……竟已结成五婴?”
许靖安循声望去,见苏清雪指尖仍攥着茶盏边缘,甚是恭敬。
他记得百年前初遇时,这姑娘还是个跟在自己身后喊“许师弟救命”的少女,如今半步元婴的修为外放,周身灵压却仍不稳,显是方才听闻五婴时心神震颤所致。
“苏师姐谬赞。”
他眉眼舒展,语气如常。
“不过是机缘巧合,借了几分天地造化。”
说着微微抬手,袖中五道婴形灵光隐而不发,自娲皇宫秘境凝结五婴后,他早已能收放自如,此刻不过略作暗示,既不张扬,亦让众人知晓所言非虚。
白鹤真人原本倚在椅背上的身子猛地坐直,浑浊眼珠瞪得滚圆:“五婴……老夫当年游历东荒时,听闻上古大能中才有三婴同修的传说,你这小子……”
他枯瘦的手指叩着玄色道袍上的鹤纹,打趣道:“莫不是走了什么邪路?”
“白鹤前辈说笑了。”许靖安失笑,“弟子不过是资质愚钝,便想着多炼几具本命婴灵分摊压力,谁知阴差阳错竟成了。”
他故意说得轻巧,却见紫阳真人偷偷松了口气,当年他夺金兀术的婴变丹时,这老顽固可是第一个认定他走了邪道,如今见他解释得坦荡,倒不好再揪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