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萧景淮在药力作用下沉睡着,呼吸虽弱,却比之前平稳许多。萧景汐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脸颊,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梦境。夜枭的伤势也暂时稳定下来,靠在墙边闭目调息。周掌柜则带着两名伤势较轻的死士,在洞口警戒,同时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物资。
“大小姐,干粮还能支撑两日,清水倒是充足。伤药……恐怕不够了,尤其是治疗内伤和寒毒的药物。”周掌柜低声汇报,眉头紧锁。
萧景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洞内众人。加上她和景淮,一共只剩十一人,个个带伤,物资匮乏,后有追兵,前路茫茫。
“我们必须尽快与罗锋取得联系。”萧景汐沉声道,“他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的外援。”
“可是大小姐,我们与罗将军完全失去了联系,王恪封锁严密,根本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是生是死……”一名死士面露忧色。
萧景汐走到窑洞入口,望着北方沉沉的夜色。那是北境腹地的方向,也是萧景淮曾经掌控的区域。
“罗锋用兵谨慎,即便突围受挫,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很可能化整为零,退入了北部山区。”萧景汐分析道,“我们往北走,去黑风寨旧址附近看看。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曾是侯爷经营的一处隐秘据点,罗锋或许会在那里留下标记或联络人。”
黑风寨虽被焚毁,但其周边地形复杂,山洞密布,确实是藏兵的好地方。
“可是大小姐,您的伤……”周掌柜担忧地看着她肩头和后背。
“无妨,还撑得住。”萧景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休息两个时辰,天亮前出发。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她回到萧景淮身边坐下,将他冰冷的手握在掌心,试图传递一些温暖给他。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她心中一阵抽痛。他体内的寒毒和经脉之伤,如同定时炸弹,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药王谷主远在天边,如今只能靠他们自己。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属于自己的普通玉佩,轻轻摩挲着。景淮梦中那枚“冰魄凝魂玉”……究竟在哪里?是否真的在朔风城?还是随着那场惨烈的战争,早已不知所踪?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希望。
两个时辰后,天色未明,一行人再次踏上路途。萧景淮依旧昏睡,由两名死士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萧景汐坚持自己行走,尽管每一步都牵动着背后的伤口。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在荒山野岭间穿行。北地的清晨,寒风刺骨,露水打湿了衣襟,更添几分寒意。
一路上,气氛沉默而压抑。每个人都清楚目前的处境,几乎是九死一生。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黑云骑的脊梁,从未弯折。
行至中午,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稍作休整。萧景汐拿出所剩不多的干粮,分给众人。她自己只掰了一小块,就着清水慢慢咽下。
就在这时,负责在前方探路的一名死士急匆匆返回,脸上带着一丝惊疑。
“大小姐!前面……前面有情况!”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兵器。
“什么情况?”萧景汐沉声问道。
“不是追兵!”探路死士连忙解释,“是……是罗将军的人!我们发现了他们留下的暗号!就在前面五里外的一个山谷里!”
“罗锋?!”萧景汐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确定吗?”
“确定!是我们黑云骑独有的联络标记,指向那个山谷!而且标记很新,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
这无疑是绝处逢生!
“走!立刻过去!”萧景汐毫不犹豫地下令。
一行人精神大振,顾不得疲惫,加快脚步,向着标记指引的山谷方向赶去。
山谷入口隐秘,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挡。拨开灌木,进入谷中,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山谷内,竟然聚集着数百名士兵!虽然大多带伤,衣衫褴褛,但队形整齐,眼神锐利,正是罗锋麾下的黑云骑残部!
当萧景汐等人出现在谷口时,立刻引起了谷内士兵的警觉。但当他们看清来人是萧景汐和被担架抬着的萧景淮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狂喜!
“是大小姐!”
“侯爷!是侯爷!”
“侯爷还活着!!”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身材魁梧、浑身缠着绷带、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将领,踉跄着冲了过来,正是罗锋!
他看到萧景汐和担架上白发苍苍、昏迷不醒的萧景淮,虎目瞬间通红,“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嘶哑:“末将罗锋……参见大小姐!参见侯爷!末将……末将无能!未能护得侯爷和大小姐周全!请大小姐责罚!”
他身后,数百名黑云骑将士齐刷刷跪倒在地,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看向萧景淮的眼神充满了激动与崇敬,看向萧景汐的眼神则带着深深的愧疚与臣服。
萧景汐看着眼前这些历经血战、依旧忠诚不二的将士,看着跪地请罪的罗锋,鼻尖一酸,强忍住泪水,上前一步,亲手将罗锋扶起。
“罗将军,快请起!诸位弟兄,都请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地传遍山谷,“不是你们的错!是李恒、赵阔狼子野心,勾结外敌,构陷忠良!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是北境真正的英雄!”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疲惫的脸庞,朗声道:“侯爷重伤未愈,但性命无虞!我们拿到了李恒、赵阔勾结外族、构陷侯爷的铁证!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定能洗刷冤屈,重整北境河山!”
“愿随大小姐、侯爷,万死不辞!!”山谷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士气瞬间高涨到了顶点!
有了罗锋这支生力军,萧景汐心中大定。她立刻与罗锋进入谷内临时搭建的营帐,商议后续行动。
罗锋汇报了突围后的情况。他率领部队佯动,成功吸引了王恪主力,但损失惨重,万余部队如今只剩下这不足五百人,被迫退入山区游击。他也一直在设法打探萧景汐和侯爷的消息,却杳无音信,几乎绝望。
“大小姐,您是如何从朔风城脱身的?侯爷他……这头发……”罗锋看着萧景淮那刺目的白发,声音沉重。
萧景汐将朔风城内发生的一切,包括如何获取证据,如何被围,萧景淮血脉暴走,以及最后利用冰阶突围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听得罗锋心惊肉跳,又热血沸腾!
“侯爷神威!大小姐智勇!”罗锋由衷赞叹,随即忧心道,“但王恪大军就在左近,我们这点兵力,根本无法正面抗衡。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萧景汐走到简陋的沙盘前,目光沉静:“硬拼自然不行。我们的优势在于证据和民心。王恪、李恒倒行逆施,北境军民苦之久矣。我们要将证据公之于众,发动北境百姓,同时,联络所有尚存良知、对李恒赵阔不满的将领和官员!”
她指向沙盘上几个关键位置:“罗将军,你立刻派出多路信使,携带证据副本,分头行动!一路前往京城,想方设法将证据呈送御前,或交予可信的朝中重臣!另外几路,前往北境各郡县,尤其是那些尚未被李恒完全控制的边军驻地,揭露他们的罪行!”
“是!”罗锋领命。
“另外,”萧景汐看向昏迷的萧景淮,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景淮安心养伤。同时,继续寻找能治疗他伤势和……控制那股力量的方法。”
罗锋沉吟道:“往北三百里,有一处名为‘鹰嘴涧’的险地,易守难攻,且有隐秘山洞和水源,是我们之前预设的一处秘密据点,或许可以暂时安身。”
“好!就去鹰嘴涧!”萧景汐拍板决定,“立刻转移!王恪的追兵很可能已经嗅到味道了!”
鹰嘴涧,名副其实。两座陡峭的山峰如同鹰喙般对峙,中间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峡谷,涧水奔流,地势极为险要。
萧景汐一行人历经艰险,终于抵达了这里。罗锋早已派人先行清理出几个干燥宽敞的山洞,作为临时栖身之所。
将萧景淮安顿在最深处、也最隐蔽的一个山洞后,萧景汐终于松了口气。有了罗锋这几百人马,至少安全暂时有了保障。
她亲自检查了萧景淮的情况。他依旧昏睡,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点,脉搏也稍微有力了些。那冰晶纹路依旧清晰,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景淮,我们暂时安全了。”她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低声诉说,“你好好休息,我会守着你,也会守住你打下的这片江山。”
她拿出干净的布巾,蘸着涧水,继续为他擦拭身体,动作轻柔而专注。看着他消瘦的胸膛和那诡异的纹路,她心中充满了怜惜与决心。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救他的方法。
接下来的几日,鹰嘴涧进入了紧张的休整和部署阶段。
罗锋派出的信使,冒着极大的风险,陆续出发,带着 copies 的证据和萧景汐的亲笔信,前往各地。
萧景汐则一边照顾萧景淮,一边与罗锋整顿军务,训练新附的士兵(罗锋在游击途中也收拢了一些零散的溃兵和义民),同时派出斥候,严密监视王恪大军的动向。
证据的威力,开始初步显现。
尽管李恒和赵阔极力封锁消息,但“三皇子勾结外族、构陷镇北侯”的传闻,还是如同野火般在北境蔓延开来。许多原本就对李恒、赵阔不满的边军将领和地方官员,在收到确凿证据或听到风声后,开始暗中观望,甚至秘密派人联系鹰嘴涧,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北境的民心,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萧景淮在北境经营多年,深得百姓爱戴。得知他是被奸人陷害,如今其“未亡人”(外界多以为萧景淮已死)萧景汐携铁证举起“清君侧”大旗,不少百姓自发组织起来,为鹰嘴涧的队伍提供粮草、情报,甚至送子弟参军。
鹰嘴涧的队伍,在短时间内,竟然如同滚雪球般,扩大到了近两千人!虽然依旧无法与王恪的数万大军正面抗衡,但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然而,危机也接踵而至。
王恪并非庸才。在发现萧景汐逃脱,并且证据开始扩散后,他立刻调整策略。一方面,他派出精锐部队,对鹰嘴涧周边进行封锁和清剿,试图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和补给。另一方面,他亲自坐镇朔风城,与李恒、赵阔加紧了对北境剩余势力的掌控和清洗,同时向朝廷连连上奏,污蔑萧景汐是“妖女”、“叛党”,其提供的证据皆为伪造。
一场舆论与军事的双重较量,在广袤的北境大地激烈展开。
这一日,萧景汐正在洞中给萧景淮喂药,罗锋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大小姐,情况有些不妙。”他沉声道,“王恪派其麾下大将张魁,率五千精锐,已抵达鹰嘴涧外围五十里处,正在构筑营寨,看样子,是打算长期围困,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萧景汐喂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五千人……看来王恪是铁了心要除掉我们了。”
“而且,”罗锋补充道,“我们派往京城的一路信使……失去了联系,恐怕凶多吉少。其他几路,也受到重重阻碍,进展缓慢。”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萧景汐放下药碗,走到洞口,望着峡谷外灰蒙蒙的天空。敌人兵临城下,外援渺茫,内部粮草虽暂时无忧,但也非长久之计。
景淮依旧昏迷不醒,伤势反复。
压力,如同这北境沉重的天空,再次压了下来。
但她不能倒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萧景淮,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化为钢铁般的意志。
“传令下去,加固防御工事,储备滚木礌石,准备迎敌!”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另外,派人再去联系那些尚在观望的边军将领,告诉他们,唇亡齿寒!若我等覆灭,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是!”罗锋领命而去。
萧景汐走回萧景淮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低语道:“景淮,你听到了吗?敌人又来了。不过没关系,有阿姐在。你安心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吻。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将手持利剑,为他,也为这北境的黎明,杀出一条血路。
张魁的五千精锐,如同铁桶般,将鹰嘴涧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稳扎稳打,修建壁垒,设置鹿砦,彻底切断了鹰嘴涧对外的所有通道。
王恪的策略很明确——困!
鹰嘴涧内虽有水源,但粮草储备有限,两千人每日消耗巨大,加上伤员需要药物,长期围困下去,不攻自破。
洞内气氛再次变得紧张。尽管萧景汐和罗锋尽力稳定军心,但看着日渐减少的粮草和外面密密麻麻的敌军,不安的情绪还是在悄然蔓延。
萧景汐深知,必须尽快打破僵局。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昏迷的萧景淮。这几日,他偶尔会短暂地苏醒片刻,眼神依旧迷茫,但似乎能认出她,会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然后又沉沉睡去。他体内的寒气时强时弱,那冰晶纹路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状态极不稳定。
“若是他能醒来,哪怕只能稍微掌控那股力量,或许……”萧景汐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冰封路径,制造混乱,甚至直接攻击敌军主帅……这些都是可能的机会。
但看到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她又立刻将这念头压了下去。不行,不能再让他冒险了。他的身体,经不起再次折腾。
必须另寻他法。
她召集罗锋和周掌柜等人,再次商议。
“强攻突围,伤亡太大,不可取。”萧景汐首先否定了最直接的办法,“我们必须想办法,从内部瓦解敌人,或者,找到外援打破封锁。”
“内部瓦解……”罗锋沉吟道,“张魁是王恪心腹,对王恪忠心耿耿,策反恐怕很难。至于外援……我们派出去的信使大多石沉大海,最近的一支义军也在百里之外,且被王恪其他部队牵制,难以救援。”
似乎又陷入了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沉默照顾萧景淮的灵儿,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大小姐……或许……可以从水源下手?”
众人目光立刻聚焦在她身上。
灵儿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跟随师父学医时,曾听师父提起过,一些特殊的药材,若是投入水中,虽不致命,却可让人腹泻无力,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张魁大军围困,必然取用山涧下游之水……”
下药?
众人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不需要正面厮杀,就能有效削弱敌军战斗力!
“此法可行!”周掌柜立刻道,“属下对药材略有涉猎,知道几种药性温和却效力不小的泻药,山中或许就能找到!”
萧景汐心中飞快权衡。此法虽非正道,但如今生死存亡,也顾不得许多了。而且药性温和,不至于造成大量死亡,符合她不愿多造杀孽的原则。
“好!周掌柜,你立刻带几个懂药性的兄弟,秘密寻找所需药材!注意安全,切勿暴露!”
“罗将军,加强涧口防御,做出死守姿态,迷惑敌军!”
“夜枭,你伤势未愈,负责洞内警戒,尤其是保护好侯爷!”
命令一条条下达,众人领命而去。
安排妥当后,萧景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走到萧景淮身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中默默祈祷。
景淮,再坚持一下。
等我们解决了外面的敌人,就带你去找彻底治好你的办法。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去查看地图时,榻上的萧景淮,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冰晶纹路,再次微微亮起,仿佛感应到了她内心的焦灼与期盼。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京城,一场因北境证据而引发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一份由神秘人送出的、关于李恒与赵阔勾结黑狼部的关键证据副本,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都察院一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御史的书案上。
风暴,正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酝酿。
而鹰嘴涧内的这簇微弱的火苗,能否在狂风暴雨中存活下来,并最终形成燎原之势,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