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十八）
掌心的石子硌得生疼，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却像一根针，扎破了某种虚浮的平静。窗外，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纹丝不动，像一块巨大的、浑浊的玻璃，封住了所有的声息。
林薇松开手，石子落回抽屉深处，轻叩一声。她关上抽屉，这次严丝合缝。
那股被窥视的寒意，却关不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沈胤。回访电话。精准的“偶遇”。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警告，或者说，一个宣告——他看得见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无从防备的方式。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着。
她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冰凉，点开浏览器。这一次，她输入的不再是名字和职业，而是“缘来是你 用户信息泄露”。
搜索结果跳出来，混杂着几条无关的推广信息和一些陈年旧闻，关于小平台数据安全的担忧，没有直接关联。
她不死心，又尝试搜索“婚恋App 回访 诈骗”，结果依旧大同小异。
对方很谨慎，或者说，那个平台本身或许就是筛子。
她退出浏览器，目光落在那个被她拖入“无用”文件夹的“征婚”App上。图标冷静地矗立着。沈胤是通过它找到她的吗？它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胃里一阵翻搅。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找到孙磊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关于晚饭的邀约上。
她打字：「你之前说，有个朋友在网络安全公司？」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几分钟没有回应。
她不再等，起身换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随手扎起。她需要出去，需要走动，需要离开这间突然变得逼仄的屋子。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味。行人不多，踩过积水，发出啪嗒的声响。林薇沿着街边走，没有目的，只是让脚步带着自己向前。
路过那家孙磊带过奶茶的店，路过便利店，路过他和沈胤都可能经过的每一个街口。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空荡的街道和偶尔驶过的车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她立刻拿出来看。
是孙磊。
「行者孙：「对啊！我一哥们儿，干这行的！咋了？你想装防火墙还是防黑客？」」
后面跟了个摩拳擦掌的表情包。
林薇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滴着水的香樟树下。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打字：「咨询点事。方便推个名片吗？」
「行者孙：「没问题！〔名片分享〕」」
「行者孙：「你直接加他就行，就说我介绍的！他叫赵炎，人特靠谱！」」
「行者孙：「出啥事了？有人网上骚扰你？」」
他的反应直接得近乎单纯。
林薇看着那串分享过来的名片，和孙磊紧接着的追问。她指尖悬停。
告诉他吗？告诉他有一个你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完美”男人，正用你无法想象的方式，像观察标本一样观察着你的女朋友？告诉他你带来的那点温暖和琐碎，可能正被另一双冷静的眼睛审视着？
她最终敲下：「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资料想查一下。」
一个拙劣的谎言。但足够打发他。
「行者孙：「哦哦！查资料啊！早说嘛！赵炎肯定能搞定！」」
他果然不再追问。
林薇添加了那个叫赵炎的人。验证很快通过。
「林薇：「你好，孙磊介绍的。」」
「赵炎：「嫂子好！〔呲牙〕磊子刚跟我说了！有啥吩咐？」」
对方回得飞快，语气热络。
林薇斟酌着用词：「想麻烦你帮忙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途径，能通过一个婚恋App，比较精确地定位到用户住的小区？甚至……单元楼？」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沉默了几分钟。
「赵炎：「嫂子，你这是……遇到啥事了？」」
语气明显谨慎了些。
林薇：「一个朋友遇到的麻烦，不方便细说。就想知道可能性。」
又过了片刻。
「赵炎：「这类平台，理论上用户地址信息是加密的，只有大致范围。但……怎么说呢，漏洞永远有。如果是内部人员，或者通过某些技术手段，比如结合其他泄露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或者干脆就是社工库……精准定位到小区，甚至更具体，不是完全没可能。但这是违法的。」
违法的。三个字像冰水浇下。
「赵炎：「嫂子，你那朋友……要不要报警？」
林薇的手指有些发颤：「暂时不用。谢谢。」
她结束了对话，没有再多说。
内部人员。技术手段。社工库。违法。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垒砌起来，将她围困其中。沈胤那张温和理性的脸，在这些词汇的映衬下，变得模糊而危险。
他不仅仅是“精准”。他可能是踩过了某条线。
她站在树下，雨水从叶片间隙滴落，砸在肩头，冰凉一片。街道对面，一家咖啡馆的玻璃窗明亮温暖，里面坐着三三两两的人。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猛地定住。
靠窗的位置，一个男人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侧脸轮廓干净利落，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
沈胤。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他敲击键盘的动作忽然停顿，抬起头，目光准确地穿过街道的车流和人影，落在了她身上。
隔着一条湿漉漉的马路，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像是打招呼的笑意。
林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看见她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还是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最近的地铁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急促而慌乱。
她不敢回头。
刷卡，进站，冲下扶梯。列车刚好进站，她挤进拥挤的车厢，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她拿出来看，是孙磊。
「行者孙：「跟赵炎聊了吗？搞定没？」」
「行者孙：「晚上到底吃啥？」」
「行者孙：「你人呢？」
一条接一条，带着他特有的、毫无阴霾的急切。
列车启动，隧道黑暗的墙壁飞速掠过车窗。
林薇看着那些闪烁的消息，又透过车窗玻璃，看向自己惊魂未定的、苍白的倒影。
一个在阳光下奔跑，咋咋呼呼地问晚上吃什么。
一个在阴影里微笑，冷静地敲击键盘，跨越法律的边界。
这两个世界，如何放在同一架天平上？
她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列车轰鸣着，冲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