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书?!” 沈泊琰也吃了一惊,坐直了身体,“这么快?谢澜之那小子……这么痛快?” 他有些难以置信。
以他对谢澜之那点了解,那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白纸黑字!” 沈亦舟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的光彩几乎要溢出来,“您是没看见她那神情,那叫一个轻松!那叫一个解脱!啧啧,谢澜之那家伙,这次总算干了件人事!”
沈泊琰看着儿子那副与有荣焉、比自己拿到和离书还高兴百倍的样子,再听着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对沐颜汐处境的由衷欣喜,心中那点微妙的猜测瞬间得到了印证。
他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哦?所以,沈大少爷这是……替朋友高兴?” 沈泊琰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点老狐狸似的试探。
“那是自然!” 沈亦舟回答得斩钉截铁,可那亮得惊人的眼神和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沐颜汐那样的人,困在谢家那种泥潭里,简直是明珠蒙尘!如今挣脱出来,凭她的本事和见识,以后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爷我这是为朋友得脱牢笼,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努力想把这份喜悦归结于纯粹的“朋友之谊”。
沈泊琰也不戳破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高兴归高兴。不过亦舟啊,爹提醒你一句。这沐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她拿到了和离书,往后怎么走,那是她自己的路。你高兴归高兴,可别……”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高兴过头,失了分寸。”
这话意有所指,沈亦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听懂了父亲的弦外之音。想到了母亲林月竹那冰冷的警告。
但他沈亦舟是什么人?
认定的事,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框住的?
他脸上的笑容重新扬起,带着一种混不吝的自信和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爹,您就放心吧!您儿子我做事,有分寸得很!沐颜汐她爱去哪去哪,爱做什么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我高兴,那是因为……因为少了个好伙伴被拖累!对!就是这样!”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带着点促狭和幸灾乐祸,看向自家老爹,话锋一转:“不过爹啊,与其操心我这点‘分寸’,您老人家有空,还是多管管您那位夫人吧!”
一提到“夫人”二字,沈泊琰脸上的从容淡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林月竹那冰冷锐利的目光随时会从某个角落射出来。
脸上那点老顽童的促狭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条件反射般的惧意。
“咳!咳咳!” 沈泊琰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板起脸,努力维持着父亲的威严,声音却明显低了下去,带着点色厉内荏,“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娘……你娘那是为了你好!为了沈家好!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看着自家老爹那副瞬间“怂”下来的样子,沈亦舟再也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畅快,带着一种扳回一城的得意,在偌大的前厅里回荡。
沈泊琰老脸微红,瞪了儿子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地端起凉掉的茶水猛灌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儿子对那沐姑娘的心思,他看得明白,夫人那里……唉,这以后,怕是少不了风波。
不过看着儿子此刻那发自内心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笑容,沈泊琰心底深处,竟也隐隐生出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轻松和……期待?
青州府,或许真的会很有趣。
鸡刚叫过头遍,天边还灰蒙蒙地透着点蟹壳青,沈府后角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沈亦舟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精神头却足得像是打了鸡血,指挥着几个打着哈欠的仆役,把大包小裹往一辆格外宽敞、簇新的青呢马车里塞。
“轻点!轻点!那匣子里是点心!压碎了小爷扣你工钱!”
“哎!那褥子!不是铺这边的!要铺在最下面!软和!”
“炭炉子放稳了!对,就搁这角落!多放两包银霜炭!”
“还有这汤婆子,灌好热水了吗?要滚烫的!”
沈大少爷叉着腰,像个最挑剔的监工,围着马车团团转,嘴里叭叭叭地没个停。
他自己出门,向来是能简则简,一个包袱一把剑了事。
可今天不行。
一想到沐颜汐要坐这车走几天几夜,他就觉得这也不够,那也不妥。
点心是镇上老字号刚出炉的,甜咸酥软各色都有,用油纸包好又装进防潮的竹匣;
茶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配几样清润的花茶,都用小瓷罐分装好了;
崭新的锦被褥子铺了厚厚一层,上面还叠着柔软的毛毯;
小小的紫铜暖手炉擦得锃亮,旁边码着几包上好的银丝炭;
就连打发时间的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几盒精致的糕点,甚至一小篮新鲜水灵的果子,都被他一股脑儿塞了进去。
陈五哈欠连天地抱着个软垫过来:“少爷,都按您吩咐置办齐了,这垫子……”
“放进去放进去!垫在靠背那儿!坐着舒服!”沈亦舟挥挥手,又探头进车厢检查了一遍。嗯,暖炉、茶水、点心、书籍、软垫……一应俱全,像个移动的小暖房。
他这才稍稍满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是单独给沐颜汐准备的马车?
沈亦舟心里门儿清。
沐颜汐刚拿到和离书,正是风口浪尖。
他一个未婚男子,若是与她同乘一车,在这礼教大防重于天的世道,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他沈亦舟可以不在乎别人嚼舌根,但他不能不在乎沐颜汐的名声。
这点分寸,他得替她守着。
“行了,陈五,你亲自去接沐老板。”沈亦舟整了整自己宝蓝色锦袍的衣领,努力想摆出点沉稳的样子,奈何眼底的雀跃怎么也压不住,“小心伺候着,路上稳当点,直接到西城门汇合。”
“是,少爷!”陈五领命,麻利地跳上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