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掠过斑驳的街巷，卷走了最后一丝暑气，也掀开了青石镇墙头的银杏金纱。
簌簌飘落的枯叶轻吻着行人肩头，带来沁骨的微凉，仿佛在诉说夏日将尽的私语。
客来香酒楼的生意，早已不是当初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每日午时未到，大堂便已坐满七八成，跑堂的伙计嗓门洪亮，脚步生风，后厨的锅勺碰撞声更是交响乐般不绝于耳。
那道“黄金脆皮鸡”和“酸汤肥牛”成了金字招牌，连带着沐颜汐后来提议的“爆炒猪肝”、“卤煮火烧”等下水菜，也因价廉物美、风味独特，成了贩夫走卒们的最爱。
“样板店”的根基，已然稳固。
沐颜汐站在客来香二楼的账房外间——一个临窗的僻静角落，目光透过窗棂，落在熙攘的街道上。
青石镇太小了，消费能力一眼就能望到底。
客来香再红火，每月刨去成本、伙计工钱、孝敬里正衙役的份例，落到她和沈亦舟手里的纯利，也就堪堪能让她在这吃人的谢家之外，勉强维持一份不算寒酸的独立，外加支撑她下一步的计划。
沈亦舟端着两杯新泡的茶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沐颜汐手边的方几上。
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杭绸直裰，衬得人越发挺拔精神，只是那嘴依旧不饶人：“沐老板，对着下面那群土包子望眼欲穿呢？再看也榨不出二两油来。”
沐颜汐没回头，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客来香到了瓶颈。下一步，该琢磨点别的营生了。”
沈亦舟在她对面坐下，长腿交叠，姿态闲适，眼神却亮了起来：“就知道你闲不住。说吧，又有什么鬼点子？是打算把街口那家快倒闭的布庄盘下来，还是想去隔壁镇开分号？先说好，银子我可没多少，老头子看得紧。”
沐颜汐轻轻吹开茶沫，啜饮一口，目光依旧在街上逡巡：“步子太大容易扯着。镇上消费水平有限，但需求是多样的。尤其是那些不起眼、利润薄、却能走量的小本买卖。”
“小本买卖？”沈亦舟挑眉，“卖针头线脑？还是支个馄饨摊？那能赚几个钱？”
“谁说小本买卖就一定是那些？”沐颜汐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你看下面那些挑担卖货的货郎，卖些针线、头绳、便宜的胭脂水粉，还有那些走街串巷吆喝着收旧物、磨剪子戗菜刀的。他们赚的是辛苦钱，但胜在灵活、覆盖广、成本低。”
沈亦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弄点这种？”
“弄，但换个法子弄。”沐颜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不做货郎，我们做‘供货商’兼‘信息站’。”
“哦？”沈亦舟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致。
“第一步，”沐颜汐条理清晰，“利用客来香的人脉和位置，在门口立一块大木板，免费给人发布消息：谁家有多余的鸡蛋要卖，谁家需要短工帮忙，谁家有旧家具想出手，谁家孩子走丢了……分门别类，明码标价。
比如，卖东西的，成交后我们抽一成佣金；找活儿找人的，发布消息收一文钱。
我们提供地方，验证信息大致可靠，牵个线。这叫‘信息中介’，积少成多，细水长流。”
沈亦舟眼睛越来越亮：“这法子……听着新鲜！省了货郎跑腿，又能聚拢人气！客来香门口本来人就多！”
“第二步，”沐颜汐继续道，“针对那些货郎。他们本小利薄，进货渠道单一，卖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我们去找源头作坊，比如邻县做头花、做竹编的，大批量订货，压低价。
然后，在客来香后院辟个小仓库，或者找个便宜铺面，做批发。
货郎们可以来我们这里拿货，价格比他们自己去零买便宜，货品也更新奇多样。
我们赚个差价，也帮他们省了奔波压本钱的风险。”
“妙啊！”沈亦舟忍不住拍了下大腿，“这样一来，我们等于整合了零散的货郎资源！他们成了我们的分销点！沐老板，你这脑子……”他啧啧称奇，后面那句“怎么长的”在嘴里转了个弯，咽了回去。
他现在对沐颜汐，几乎是盲目的信任加佩服。
这女人脑子里装的东西，简直不像这个闭塞小镇能养出来的。
“第三步，”沐颜汐看着沈亦舟兴奋的样子，嘴角也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们可以自己设计一些小东西。比如，找些心灵手巧的妇人，教她们用碎布头、彩线，做些新样式的荷包、头花、小布偶，或者做些耐存放又便宜的特色小食，比如五香豆干、辣萝卜条、简易的肉脯。
由我们统一提供材料、图样、配方，统一收购，再批发给货郎或者我们自己设点零售。
这样，又能带动一批人，东西也有了独特性。”
沈亦舟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无数铜钱叮当作响地流进口袋。
他看着沐颜汐沉静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挺翘的鼻梁上，那双总是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眼眸，在谈及这些规划时，闪烁着一种运筹帷幄、洞悉人心的光芒，格外……吸引人。
沈亦舟心头莫名一跳，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掩饰那瞬间的失神。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注意力拉回生意上：“好！就这么干！沐老板，你说怎么弄，我就怎么弄！人手、地方、启动的银子，我来想办法！”他现在是彻底成了沐颜汐的“迷弟”，指哪打哪。
沐颜汐点点头：“信息板的事，你找木匠，今天就做起来，规矩写清楚贴旁边。找源头作坊和招揽货郎的事，也交给你，你人头熟。设计小东西和吃食的事，我来琢磨。账目，必须清晰独立。”
“放心！包在我身上！”沈亦舟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习惯性地嘴欠，“不过沐老板，你这甩手掌柜当得也太舒服了吧？就动动嘴皮子，跑断腿的可都是我！”
沐颜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能者多劳。沈掌柜若是觉得吃亏，分成比例我们可以再议。”
她太清楚沈亦舟的性子了，这嘴毒就是他的保护色，也是他表达亲近的一种别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