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户部值房烛火通明,沈砚秋指尖划过摊开的大明舆图,在山东、河南两处重重一点。舆图旁搁着苏清鸢连夜整理的粮册,墨迹未干的数字刺眼——京城粮库存粮八万石,除去必须留存的五万石,能调往辽东的仅有三万石。
三万石...沈砚秋轻叩桌面的节奏渐急,宁远守军五万,这点粮食撑不过十天。
苏清鸢将另一本册子推到他面前:天津卫存粮一万五千石,登州水师战船六艘,每艘最多载粮八百石。就算全数运抵,也还差一万石。
窗外传来四更梆子声,烛火猛地一跳。沈砚秋忽然起身:传令,从山东粮仓调粮五千石,三日内运至登州。
这不合规矩...新任户部主事赵志恒迟疑道,山东粮仓归布政使司直辖,需有巡抚衙门批文。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沈砚秋取出尚方宝剑放在案上,你持此剑前往,遇阻者先斩后奏。
赵志恒脸色发白,却仍挺直脊背:下官领命!
且慢。沈砚秋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把这个交给山东总兵杨国柱,他自会派兵护粮。
赵志恒接过密信时手指微颤,他认出火漆上的印记属于早已致仕的兵部老尚书——沈砚秋的人脉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待人离去,苏清鸢低声道:杨总兵是徐光启先生的故交?
三年前杨国柱遭阉党构陷,是徐先生力保。沈砚秋目光仍凝在舆图上,现在该他还这个人情了。
晨光初透时,一骑快马驰出京城。与此同时,沈砚秋的轿子停在锦衣卫衙门前。
当年在钱塘江畔结识的千户陆炳如今已升任镇抚使,见到沈砚秋也不寒暄,直接引到内堂:你要的人手备好了,五十名精锐,都是辽东打过仗的老兵。
不够。沈砚秋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我要这些人随行。
陆炳扫过名单,瞳孔微缩:登州水师提督韩成...崔应元的姻亲。你确定要他护航?
最危险的刀往往最好用。沈砚秋唇角掠过一丝冷意,劳烦陆镇抚亲自走一趟登州。
你要我监视韩成?
沈砚秋声音更轻,我要你确保他把粮食送到宁远。
陆炳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你要设局?
沈砚秋不答,转而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山东、河南的粮船三日后抵达天津卫,到时若有人拖延...
我明白。陆炳重重点头,锦衣卫的令牌,比魏忠贤的手令管用。
日上三竿时,沈砚秋回到户部。还未坐定,崔应元便带着两名阉党官员闯了进来。
沈侍郎好大的威风!崔应元将一纸公文拍在案上,山东布政使司状告你越权调粮,这事你怎么说?
沈砚秋瞥了眼公文,不慌不忙地取出尚方宝剑:崔侍郎要不要看看这个?
崔应元脸色一变,强自镇定:便是尚方宝剑,也该按规矩办事!
规矩?沈砚秋突然提高声量,宁远将士饿着肚子守城时,谁和他们讲规矩?
值房外偷听的官吏们一阵骚动。崔应元脸上青白交错,咬牙道:你若误了事...
若误事,沈某自会向皇上请罪。沈砚秋截断话头,但若有人故意拖延粮草——他目光扫过崔应元身后的官员,便是通敌之罪!
那官员吓得连退两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崔应元拂袖而去后,苏清鸢从屏风后转出:刚收到的消息,登州水师有异动。
韩成三日前暗中接见后金商人,虽扮作皮货商,但逃不过我们眼线。苏清鸢递上一张密报,此外,山东粮仓的五千石粮食昨夜已启程,但运粮队里混进了可疑之人。
沈砚秋凝视密报上后金商人四字,忽然轻笑:果然如此。
大人早料到?
崔应元非要我亲自押粮,岂会没有后手。沈砚秋将密报凑近烛火,陆炳到哪了?
今早应该抵达登州了。
传信给他,放开手脚查。沈砚秋眼神转冷,我要看看这位韩提督,究竟有几个胆子。
暮色再临时,赵志恒从山东发来急报:粮队遇袭,但袭击者竟是冲着混在队伍里的可疑之人而来。更蹊跷的是,那些人身手矫健,明显是军伍出身。
灭口。沈砚秋放下急报,对苏清鸢道,看来我们钓到鱼了。
要不要收网?
再等等。沈砚秋走到窗前,望着辽东方向,等他们露出全部爪牙。
夜空忽有惊雷滚过,晚风带来潮湿的土腥气。一场暴雨将至,而远在千里外的粮道上,杀机已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