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流民涌入米脂
沈砚秋站在县衙粮库门前，指尖划过新刷的漆面，还能闻到桐油未干的气味。库房里堆着刚从乡绅处追缴的税粮，这本该让他松一口气，可院墙外隐约传来的哭嚎声，却像一根细绳勒在心头，越收越紧。
“大人！”王书吏小跑着过来，额上全是汗，“城东又涌进来百多号人，都是从绥德逃荒过来的。施粥棚那边……快撑不住了。”
沈砚秋眉头蹙起。赋税改革刚见成效，库粮尚未暖热，更大的危机已兵临城下。他快步走向县衙大门，还未至街口，一股混杂着汗臭、泥土和绝望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米脂县城东的空地上，黑压压挤满了人。几个衙役勉强维持着秩序，一口大锅前，排队领粥的队伍蜿蜒曲折，看不到头。锅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脸，可即便如此，分到碗里的也只有小半勺。一个妇人抱着婴儿，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会张着嘴无声地抽气。旁边有个老汉直接抓起地上的土往嘴里塞，被衙役一把拉住。
“不能再放人进来了！”李主簿不知何时凑到沈砚秋身边，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带着刺，“县库里那点粮食，光是应付原本的流民就已捉襟见肘。再收容，不出十日，全县都得跟着饿肚子！”
沈砚秋没理会他，目光扫过人群。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他们不是贼寇，只是被旱灾和贪官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户。他看见一个半大孩子因为抢到一点锅巴，被个大汉一脚踹倒，锅巴滚落在地，瞬间被几只脏手抓走。那孩子趴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大声。
“王书吏，”沈砚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再去支取五十石粮，粥熬稠些。”
“大人！”李主簿提高声调，“这简直是饮鸩止渴！今日支五十石，明日呢？后日呢？等粮尽之时，这些饿红了眼的流民，第一个撕碎的就是我们！”
“那依李主簿之见，该当如何？”沈砚秋转头看他，眼神平静。
“关闭城门！驱散流民！再派人快马去延安府求援……”李主簿说得飞快，“再不济，也可请本地乡绅暂借些粮食应急。”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沈砚秋心下冷笑，刚用铁腕收了他们的税，转头就去借粮？只怕借来的不是粮食，而是套向脖颈的绞索。
他不再犹豫，对王书吏道：“按我说的办。另外，在城外搭些简易窝棚，总不能让人睡在野地里。有病患的，单独隔开，我去请林医女来看看。”
命令下达，衙役们忙碌起来。新支取的粮食倒入锅中，粥香略微浓郁了些，人群里响起微弱的道谢声。沈砚秋走到那抢锅巴的孩子面前，蹲下身，从袖袋里摸出块随身带的干饼，递过去。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接。
“吃吧。”沈砚秋把饼塞进他手里，站起身。目光所及，是更多渴望的眼睛。他知道这块饼于事无补，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走向那几个刚从绥德来的流民，询问情况。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叫周老憨，嘴唇干裂，说话有气无力：“……没活路了，老爷。地里颗粒无收，官府征粮却一刻不停。寨子里的王大户把持着水渠，一桶水要拿一斗粮来换，谁换得起？不出来，就只能等死。”
正说着，一阵喧哗从另一边传来。几个穿着绸缎、带着家丁的人远远站着，是米脂本地的几个乡绅代表。他们没靠近流民，只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对着沈砚秋拱手：
“沈大人，听闻流民缺粮，我等乡绅感念大人仁德，也愿为乡梓尽一份力。”管家脸上堆着笑，话却绵里藏针，“只是，前番缴纳赋税，各家已是倾尽所有，仓廪空虚。若大人能承诺，日后这乡勇营……绝不干涉我等庄园私务，并免去未来三年的‘军屯助饷’，这粮食，我们倒是可以凑一凑。”
沈砚秋看着那管家，又瞥了一眼远处那些好整以暇的乡绅。他们脸上带着施舍般的傲慢，等着他低头。用流民的命，来换他放弃刚刚建立的、用以制衡他们的武力与财源。
他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清晰地传开：“本官多谢诸位好意。不过，县衙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即便真有那一日，也该是本官上奏朝廷，或向民间公平采买，断无以此等条件换取口粮的道理。”
管家脸色一僵，笑容挂不住了。
沈砚秋不再看他，转向王书吏，声音提高，确保周围不少流民都能听见：“传我的话，即日起，县衙所有官吏，伙食减半。节省下来的粮食，全部用于赈济流民。”
这话一出，不仅那管家愣住，连一旁的李主簿都瞪大了眼。王书吏则是重重应了一声：“是，大人！”
周老憨和周围的流民听得真切，看着沈砚秋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打发了乡绅，沈砚秋回到县衙，只觉得额角阵阵发紧。他何尝不知李主簿的话有几分道理？库粮有限，流民无穷。可关门驱散，看似自保，实则是将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推向死路，更是在米脂城外埋下无数仇恨的火种。
他在堂中踱步，目光落在角落里堆放的那些查抄王府管家得来的账册副本上。上面清晰记录着，除了贪腐，王府及各乡绅名下，还有大量隐匿的田产和库存……
夜色渐深，窗外的哭嚎声渐渐微弱下去，不是情况好转，而是很多人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沈砚秋推开窗，寒风灌入，带着零星的雪花。今年陕北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王书吏悄悄进来，低声道：“大人，都安排好了，粥棚加了次夜粥。只是……库粮算上咱们克扣的口粮，最多也只能再撑五天。”
五天。沈砚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守在城东的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院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大、大人！不好了！王府……王府的人把流民往外赶，动、动手了！周老憨他……他儿子被……被打死了！”
沈砚秋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