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土坎的震动还没散去，药罐在她袖中猛地一跳。
叶清欢手指立刻扣住瓷身，掌心发烫。不是念气涌入的温润感，而是像有东西在里面撞——一下，又一下，急促得不像积累的情绪，倒像是预警。
她掀开车帘。
风沙扑面，远处军营轮廓已经能看清。灰蒙蒙的营帐连成一片，几处炊烟歪斜着往上飘，像是被什么压着，断断续续。守营士兵站在栅栏后，脸上蒙着黑布，手里长矛杵地，眼神死死盯着他们这支队伍。
“郡主，到了。”小安子从后面策马凑近，声音压低，“守将姓赵，边关老卒，脾气硬得很，说谁来都得先验腰牌。”
叶清欢点头，把药罐往袖里塞了塞，指尖还残留着那股躁动的热度。
马车停稳，她刚下车，北风就卷着沙粒砸在脸上。萧景琰翻身下马，皮甲上沾了层黄尘，站到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没说话，但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守将赵校尉大步走来，铁靴踩得地面咚咚响。他扫了一眼医队马车，眉头拧成疙瘩：“太医院派的人前天就到了，说是热毒入体，用药压不住。你们再来一批，不怕传染？”
“我们不是来添乱的。”叶清欢直视他，“是来查病根的。”
“病根？”赵校尉冷笑，“七十三个兵高烧不退，皮肤烂得露出骨头，夜里鬼哭狼嚎，这不是瘟疫是什么？”
“是蛊。”她说得干脆。
赵校尉一愣：“你说啥？”
叶清欢没解释，转身走到第一辆马车旁，掀开箱盖，取出银簪。簪头在阳光下一闪，她抬手扎进自己指腹，挤出一滴血，抹在簪尾一个小孔上。接着快步走向最近的一顶隔离营帐。
“拦她！”赵校尉吼。
两名士兵冲上来，却被萧景琰侧身挡住。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眼前一花，两人已踉跄后退。
叶清欢已经掀帘进帐。
里面躺着三个昏迷的士兵，身上裹着破布，可还是能看到手臂和脖颈处大片溃烂的皮肉，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火燎过。她蹲下身，用银簪轻轻挑开其中一人手腕的包扎布，脓血立刻渗出，颜色黑中带赤，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她把簪头贴在他腕上，闭眼凝神。
心跳声传来——不是正常的心跳，而是像有人拿锤子猛敲烧红的铁板，又闷又急，节奏错乱。
她睁开眼，抽出一根银针，在那人指尖一刺。
“滋”地一声轻响，一缕细小的红丝从伤口窜出，像活物般扭动了一下，才慢慢消散。
帐外突然安静。
赵校尉站在门口，脸色变了：“那是……虫气？”
“赤焰蛊。”叶清欢起身往外走，“以火毒养蛊，寄生经脉，烧干精血。它怕冷，越热越活跃。你们用清热汤药，等于喂它吃食。”
赵校尉喉咙动了动：“那……现在咋办？”
“让我进营救人。”她说，“但我要自己定方案，没人能干涉。”
赵校尉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侧身让开。
她走出帐篷时，萧景琰递来水囊。她没接，只低声问：“暖玉还在吗？”
“在。”他从怀里取出紫檀木盒，“一直贴身带着。”
“拿来。”她打开盒子，暖玉通体温润，触手生热。她把它按在掌心，默念口诀，催动灵针渡魂之力反向抽取其温性。片刻后，玉色转灰，表面竟浮起一层薄霜。
“你这是……”萧景琰皱眉。
“它本来发热，是因为能驱寒。”她握紧玉块，“我现在让它反过来——变成寒源。”
小安子眼睛一亮：“您是要造冰？”
“不够。”她环顾四周，“要低温，还得密封。找空仓房，清理干净，铺盐。”
“盐能杀蛊？”小安子问。
“盐能断它火路。”她盯着远处营帐，“这蛊靠体内热气活命，一旦遇寒，就会往外逃。我们设个局，让它自己钻出来。”
赵校尉听完，沉声下令：“腾粮仓！搬盐袋！把还能动的病号分批往里送！”
半个时辰后，空仓房改成了临时救治点。地上撒了厚厚一层盐，四角堆着从帐篷内壁刮下的夜霜冰晶，中央放着那块已被抽冷的暖玉，寒气隐隐扩散。
第一批六名病患被抬进来，叶清欢亲自执针，封住三阴交、太溪、涌泉三穴，防止元气随蛊虫流失。
“开始吧。”她对小安子点头。
小安子掀开覆盖暖玉的布。
刹那间，寒气如潮水般蔓延。
病人们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上的溃烂处迅速泛起赤纹，像有火蛇在皮下游走。其中一人忽然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手臂上一道红痕急速鼓起，最后“啪”地炸开，一条指节长短的红虫弹射而出，落在盐堆上疯狂扭动，瞬间被腐蚀成黑水。
“出来了！”小安子低呼。
第二条、第三条接连破皮，有的从耳后，有的从脚踝，全都奔着热源爬，却在盐界边缘焦黑死去。
叶清欢盯着那些虫尸，眼神渐沉。
这不是普通的赤焰蛊。
虫体背部有细微刻痕，排列成圈，像是人为驯化的标记。
她忽然想起什么，摸出药罐。罐身比刚才更烫，一丝微弱的念气正缓缓流入——来自那个被救醒的士兵。
只要再积攒一些，就能触发回溯之息，看到他发病前的记忆。
她正要收手，萧景琰突然按住她肩膀。
“外面有人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
帐外脚步声密集，夹杂着铠甲碰撞声。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奉院正大人令，边关疫情由太医院全权处置，民间医者不得擅自施治！”
叶清欢眯起眼。
是太医院的人来了。
而且来得正好——在她刚抓到线索的时候。
她低头看了眼袖中药罐，热意未散，像一颗藏着火种的心脏。
她把银簪重新别回头发，转身朝门口走去。
“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