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喧嚣咒骂、哭嚎阻拦，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那顶小小的帐篷彻底吞没。苏锐持刀屹立的身影，成了隔绝内外唯一的屏障，他面色冷硬如铁，任凭那些污言秽语和恐惧的指责冲刷，岿然不动。苏工和赵梅紧挨着儿子站着，虽然脸色发白，眼神却同样坚定，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
根生被几个胆怯的族人死死拽住胳膊，他像一头困兽，双目赤红，拼命挣扎，嘶吼声已经沙哑：“放开我！让我进去！秀娘！秀娘——！” 他能感觉到，帐篷里妻子的声息越来越微弱，那微弱的呻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孙婆婆那句“准备后事”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而苏甜那“剖腹取子”的惊世之言，则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透出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光亮。
是眼睁睁看着妻儿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是抓住那丝听起来荒谬绝伦、却可能是唯一的光亮？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猛地从里面掀开一道缝隙，刘婆婆探出头，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急喊道：“不行了！秀娘没动静了！血……血还在流！”
这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生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咆哮，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拉扯他的族人，如同癫狂般，没有冲向帐篷，反而踉跄着扑到了站在帐篷侧前方、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里正面前！
“噗通”一声！他双膝重重砸在河滩的碎石上，竟磕出了闷响！
“里正叔！求您！让我做主！让我试一次！” 根生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石子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子，“孙婆婆……孙婆婆说没救了！秀娘和孩子……都要没了！都要没了啊！”
他猛地抬起头，额上一片青紫血痕，泪水混着泥土和鲜血糊了满脸，眼神却是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疯狂执念：“甜姐儿说……说还有机会！那是唯一的机会！我信她！我根生今天把话撂这儿！就让甜姐儿试！成了，我根生给她当牛做马！败了，那是我根生命该如此，秀娘和孩子命该如此！绝无怨言！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他一边嘶吼，一边“砰砰砰”地对着里正磕头，每一下都结实实地撞在石子上，很快额前便一片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惊心。
“求您了！里正叔！发句话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的哭求声，绝望而凄厉，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本喧闹的人群，被他这决绝的、近乎自残的恳求震慑住了，咒骂和哭嚎声不由得低了下去。许多人面露不忍，别过头去。是啊，孙婆婆已经判了死刑，情况还能更坏吗？这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
苏奶奶和大伯娘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围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堵了回去。
里正看着脚下磕头不止、状若疯魔的根生，又看看那顶寂静得可怕的帐篷，听着里面刘婆婆带着哭音的催促，再看看守在帐篷前、虽然年轻却沉稳如山、眼神冰冷的苏锐，他猛地一跺脚，花白的胡子剧烈颤抖：
“都给我闭嘴！”
里正猛地一声怒吼，如同暮鼓晨钟，竟硬生生将所有的嘈杂、哭嚎和质疑都压了下去！他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一股久违的、属于决策者的锐利和决断。
他不再看那些惊恐或反对的面孔，目光直接落在瘫软在地、却依旧死死盯着帐篷的根生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根生，你既心意已决，愿意承担所有后果……老夫……准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苏奶奶等人目瞪口呆，也让骚动的人群瞬间一静。
里正旋即猛地转身，面向所有流民，苍老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下竟有种不容侵犯的威严：“都听见了！根生是秀娘的夫君，他做了选择！是生是死，是他一家之事，亦是老夫这个里正准了之事！谁再敢多言，再敢上前半步搅扰——”
他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过苏奶奶、大伯娘，以及那些面露惧色的村民：“——便是扰乱秩序，视同与整个队伍为敌！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将其逐出队伍，自生自灭！”
逐出队伍！在这荒郊野岭，失去集体的庇护，无异于死刑！
这话分量极重，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就连最跳脱的苏奶奶，也被里正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厉色吓得噤了声，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嚎出来。
“苏锐！”里正喝道。
“在！”苏锐持刀应声，身形挺拔如松。
“守好此地！方圆十步之内，除刘、孙二位婆婆及必要帮手，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按扰乱论处，你可先行拿下！”里正将最大的权限交给了苏锐。
“遵命！”苏锐手中钢刀寒光一闪，眼神冰冷地扫视全场，那沙场淬炼出的杀气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让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人彻底熄了火。
里正又快速点了几个平日里还算稳重、对苏家心存感激的青壮：“你们几个，协助维持秩序，看好火把，确保热水供应，不得有误！”
“是！”那几人立刻应声，迅速行动起来。
安排完这一切，里正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帐篷口，对着里面沉声道：“甜姐儿，外面已安排妥当，你……放手施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的声音透过帐篷传入，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和孤注一掷的支持。
帐篷内，正全神贯注进行消毒准备的苏甜，听到里正这番话，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她知道，里正做出这个决定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是许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将自身威信押上的担当。
“多谢里正爷爷。”苏甜清冷的声音传出，依旧平稳，“请放心。”
帐篷外，混乱的场面终于被强行压制下来。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紧张、恐惧和质疑，但至少，表面上的阻碍已经被清除。人们围在十步之外，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顶隔绝了生死的帐篷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里正苍老而坚毅的侧脸，映照着苏锐如同磐石般的身影，也映照着瘫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祈祷的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