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寒风呜咽。奶奶赵氏那压抑不住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如同破旧风箱的挣扎,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也一声声敲在苏家几人暂歇的角落。
苏甜沉默地拨弄着面前微弱的火堆,苏锐警惕地守在外围,苏文靠在父亲身边,小脸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苏工眉头微锁,望着黑暗中咳嗽声传来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而赵梅则坐立难安。她听着那熟悉的、属于老人的痛苦咳喘,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自己娘家母亲病重时的模样。那种生命流逝的无助感,与此刻赵氏的境况微妙地重叠在一起。她知道婆婆赵氏刻薄偏心,知道她对自己一家绝情,但……
那终究是一条人命。而且,是一个正在被她自己偏心维护的儿子、儿媳冷漠对待的,濒死的老人。
赵梅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她看了一眼自家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孩子们,又想起白日里苏富贵和王氏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嘴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悯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正在熬煮明天清晨饮用热水的破锅,低声道:“我……我去给她熬点药。”
这话一出,其他四人都看向她。
苏锐眉头立刻皱起,声音带着不赞同:“娘!她当初怎么对我们的您忘了?大伯一家就在旁边,他们都不管!”
苏文也小声说:“娘,奶奶她……她不会领情的。”
苏工看着妻子,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沉声问:“你想好了?”
赵梅点了点头,眼神带着一丝苦涩却坚定:“我想好了。工哥,锐哥儿,我知道她不好,对我们……更是狠心。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这么咳死。再说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这药,是用甜妞采的草药熬的,也算是……给甜姐积点福报。”
她这话,意有所指。全家人都知道苏甜那神秘空间与“行善”隐隐相关。
赵梅不再多言,她拿出苏甜之前分好的、晒干的蒲公英和少许马齿苋,放入锅中,加入少量清水,借着原有的火堆重新燃旺,开始熬煮。
药味渐渐弥漫开来,带着草本的苦涩气息。
药熬好后,赵梅将其倒入一个还算完好的粗陶碗里。她没有自己送去,而是将碗递给了苏甜。
“甜姐,”她看着女儿,眼神复杂,“你把这个……给你奶奶送过去。”
苏甜微微一怔。
赵梅压低声音,快速交代:“别说是我让送的,就说是……是妞妞喝不完,省下来的。她要是问起,你就这么说。”
这个借口,既给了药,全了最后一点情分,也最大限度地保全了赵氏那点可怜的自尊,避免了她拉不下脸接受的尴尬,更是将自家从可能的风口浪尖上摘了出去——药是二房家省下来的,与三房无关。
苏甜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她看着母亲那混合着不忍、决绝和一丝疲惫的眼神,默默接过了药碗。碗壁温热,药汤深褐,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她没有犹豫,端着碗,走向队伍核心区域那片令人压抑的地方。
苏甜的出现,让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赵氏,以及不远处假装睡觉的苏富贵和王氏都愣了一下。
苏甜没有看苏富贵和王氏,径直走到赵氏身边,将药碗放在她手边干燥的地面上。
“奶奶,”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妞妞喝剩下的药,二伯娘让送过来的,说是对咳嗽有用。”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真的只是替二房跑个腿。
赵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汤,又看看苏甜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是羞愤?是难以置信?还是……一丝绝处逢生的悸动?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颤抖着手,想去够那碗药,却又因为强烈的自尊而僵在半空。
苏富贵和王氏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闪烁,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赵氏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药碗,也顾不得烫,仰头“咕咚咕咚”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
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和舒缓,暂时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咳意。
她放下空碗,大口喘着气,望着苏甜消失的黑暗方向,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