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禄那句“奴才认罪”,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金銮殿内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爆裂。他承认得太过干脆,太过平静,仿佛早已排练过无数次,只等这最终的舞台。那扭曲的、以“维护中宫嫡统”为名的疯狂动机,更像是一层精心涂抹、用以遮盖更深污秽的油彩。
皇帝震怒,下旨将其打入天牢,严加看管。皇后慕容氏被禁足凤仪宫,权力被瞬间剥夺。表面看来,真相大白,罪魁祸首,似乎可以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两名殿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扣住高德禄手臂,欲将其押解下去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高德禄被反剪的双臂猛地一挣!那力道之大,竟让两名精锐侍卫都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他并非要反抗或逃脱,而是利用这瞬间制造出的空隙,头颅以一种决绝的、近乎撕裂脖颈的角度,猛地向前一探——
他的目标,竟是旁边一名侍卫腰间悬挂的、装饰性的金属佩扣!那佩扣边缘,为了彰显武勇,打磨得异常锋利!
又或者,他口中早已藏好了致命的毒囊,此刻只需一个咬合的动作?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骨骼错位又似硬物碎裂的声响,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大殿!
高德禄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瞬间充血暴突,瞳孔急剧收缩,一股暗红色的、带着刺鼻杏仁味儿的血液,从他紧抿的嘴角汩汩涌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污迹。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空洞,却又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了某个未知的所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最后喘息。
然后,他头一歪,整个人软倒下去,再无声息。
自尽了!
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服毒自尽!
“太医!快传太医!”有官员失声惊呼。
但一切都晚了。陈太医上前探了探鼻息,翻了翻眼皮,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毒性猛烈无比,见血封喉,瞬间便已断绝了所有生机。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令人窒息的氛围。空气中弥漫开那股甜腻中带着苦杏仁的诡异气味,混合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形成一种作呕的死亡气息。
线索……断了。
高德禄一死,所有的罪责,便如同无根之萍,牢牢地、彻底地,钉死在了他这个“忠仆”身上!
也就在高德禄气绝身亡的几乎同一瞬间,原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皇后慕容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活力。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了极致的悲恸与“恍然大悟”的震惊!
她不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用一种饱含“委屈”与“被蒙蔽”的凄厉哭腔,向着龙椅上的皇帝,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有罪啊!”她用力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额角瞬间红肿,“臣妾愚钝,竟被这奸佞小人蒙蔽至今!只知他办事得力,对臣妾与皇儿看似忠心耿耿,万不曾想……万不曾想他背地里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祸乱朝纲的恶事!是臣妾驭下无方,是臣妾识人不明!臣妾……臣妾愧对陛下,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那受苦的宸儿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将那“被信任手下欺骗利用的可怜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将所有罪责,干净利落地、彻底地,推给了已经变成一具逐渐冰冷尸体的高德禄。
死无对证!
一个死了的奴才,承担了所有的罪恶。
一个“被蒙蔽”的主子,虽然失察失职,却保住了最基本的性命与名分(尽管是被禁足的名分)。
弃车保帅。
好一招断尾求生!狠辣,果决,无耻,却有效!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隐藏在十二旒白玉珠之后,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紧紧抓着龙头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他如何不知这是弃车保帅?如何不知皇后绝不可能完全干净?但高德禄已死,所有的直接证据链随着他的死亡而中断。仅凭萧宸那神智不清下的指认和之前的物证,可以钉死高德禄,可以重惩皇后,却无法彻底将她与这桩涉及囚禁皇子、篡改国本的最核心罪行完全绑定,更无法借此深挖出她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势力。
再追究下去,没有铁证,只会引发朝局更大的动荡,甚至逼得某些隐藏的势力狗急跳墙。
“够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一种厌倦到了极致的漠然,“慕容氏,回你的凤仪宫去。没有朕的旨意,永不得出。”
他没有再看她那番“精彩”的表演。
皇后如蒙大赦,又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由两名内侍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金銮殿。她的哭声依旧隐约可闻,却已无人再去理会。
殿内,只剩下高德禄那逐渐僵硬的尸体,和一众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
萧绝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暗红的血迹,看着高德禄死不瞑目的双眼,眼神冰冷如渊。
线索断了?
不。
这只是意味着,接下来的斗争,将从明处,转向更幽深、更危险的暗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龙椅上的皇帝短暂交汇。
父子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意。
弃车保帅,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只要那“帅”还在,只要那野心还在,这场战争,就远未结束。
(第一百零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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