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流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静谧与无处不在的馥郁芬芳。苏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设着精美锦缎的软榻上,身处的是一间陈设雅致、灯火朦胧的宫室。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熏香,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将雕花的窗棂投影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与她之前经历的沙场铁血、江湖烟雨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雕琢的华丽与难以言喻的压抑。丝竹之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更反衬出此处的寂静。
她迅速坐起身,低头查看自身。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宫装襦裙,料子柔软顺滑,是上好的吴绫。脑海中,系统已灌输了必要的身份信息——她是新入宫的才人,名在掖庭,因“通晓诗文,性情温婉”,被拨至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武则天与高宗皇帝的嫡女,太平公主身边,担任女史,实为伴读。
同时涌入的,还有关于这个时代、这座宫殿、以及那位传奇公主的基本认知。大唐,开元盛世前夕,武则天虽已还政于儿子李显,但余威犹在,影响力无处不在。而太平公主,正是这个帝国最璀璨也最复杂的明珠。
轻微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一名年纪稍长、面容严肃的宫女走了进来,见到苏瑾已醒,微微颔首:“苏才人既已醒了,便请随奴婢来。公主殿下今日心情尚可,正于暖阁赏月,吩咐若你醒了,便去觐见。”
“有劳姑姑。”苏瑾起身,姿态从容地行了一个刚学会的宫礼,动作虽有些生涩,但气度沉静,并未流露出寻常新入宫女子常见的惶恐。
那宫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未多言,转身引路。
穿过重重回廊,宫灯次第,将夜晚的宫殿点缀得如同仙境。飞檐斗拱,玉阶朱栏,无不彰显着帝国中枢的恢弘与贵气。然而,苏瑾的能量感知却捕捉到,在这极致的繁华之下,流动着无数隐秘的视线、谨慎的低语,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氛围。这里,是权力的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行至一处名为“流云”的暖阁外,尚未入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却带着几分慵懒与不耐的女声:“……这些诗赋,读来读去都是这般模样,无趣得紧。母后总说要多读书,可读了这些,又能如何?”
引路宫女在门外停下,躬身禀报:“殿下,苏才人到了。”
“让她进来吧。”里面的声音随意道。
苏瑾敛衽步入暖阁。阁内温暖如春,烛火通明,陈设极尽奢华。临窗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位身着石榴红宫装长裙的少女。她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容貌极盛,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头乌发梳成华丽的惊鸿髻,簪着步摇金钗。她手中随意把玩着一卷书册,眼神却望向窗外的明月,带着一丝被娇宠出来的任性,以及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于华服与权势之下的迷茫与空虚。
这便是太平公主。
听到脚步声,太平公主转过头,目光落在苏瑾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那目光明亮、直接,甚至有些锐利,充满了属于帝国最尊贵少女的骄矜。
“你就是那个据说读了很多书的苏才人?”太平公主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语气带着些许好奇,也有一丝挑战的意味,“抬起头来。”
苏瑾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她。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如同静水般的沉静与坦然。
太平公主看着她,微微一怔。这双眼睛……太干净,也太深邃了,不像她见过的那些或巴结、或畏惧的宫人。
“你都会些什么?”太平公主问道,随手拿起案几上一枚玉如意把玩着,“除了读那些酸腐诗文。”
苏瑾微微躬身,声音清越平和:“回殿下,诗文不过是识字的消遣。家中杂学,倒也涉猎些许,诸如星象占卜、医理药性、各地风物传说,乃至一些……前朝旧闻,野史趣事,都曾略有耳闻。”
她没有炫耀,只是平实地陈述,却成功地勾起了太平公主的兴趣。星象?医理?风物传说?前朝旧闻?这些可比规规矩矩的诗文有趣多了!
“哦?”太平公主果然来了兴致,她挥挥手,让侍立的宫人都退到稍远处,只留苏瑾在近前,“那你说说,你看今夜这星象,如何?”她随手一指窗外星空,带着几分戏谑,想看看这新来的女史是否在夸口。
苏瑾抬眼望向星空,能量感知悄然延伸,结合她所知的唐代天文知识,缓声道:“紫微垣帝星明亮,辅弼之星亦清晰可见,主宫中安泰。然……北斗之侧,隐有薄云缭绕,似有暗流潜藏。东南角,客星微泛红光,或主远方有细微纷扰。”她说的半真半假,既符合星象,又暗合她对当前政局(武则天余威与李显执政)的认知。
太平公主本是随口一问,闻言却收敛了戏谑之色,也望向星空,虽然看不太懂,但苏瑾沉稳的语气和言之有物的内容,让她觉得新奇。“暗流?纷扰?”她喃喃重复,随即又看向苏瑾,眼神变得认真了些许,“你倒真有些不同。母后总说我该多读正经书,可那些书,说着天下大事,却离这宫墙远得很,无趣。你说的这些……倒有点意思。”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这宫里,人人都顺着我,怕着我,要么就是想通过我讨好母后……没劲。你既然懂得多,以后便多与我说说这些‘杂学’,还有宫外的趣事,可好?”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试探的邀请。
苏瑾心中明了,这位公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只是骄纵任性,她内心有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也有着被金丝笼禁锢的苦闷。
“能得殿下垂询,是苏瑾的荣幸。”苏瑾微微欠身,应承下来。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些的笑容,如同春花绽放,明媚夺目。“好!那便说定了。”她重新倚回软榻,姿态放松了许多,“那今晚,你就先与我说说,你听过的最有趣的……宫外的事吧。”
苏瑾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她挑选了一个关于西域商队与波斯幻术的传说,娓娓道来。太平公主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然而,就在苏瑾讲述到最关键处时,暖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在门外恭敬禀报:“殿下,皇后娘娘(武则天)宫里的夏官过来传话,说娘娘明日欲在麟德殿设小宴,请殿下务必出席,并……并问问殿下,近日读《女则》可有心得?”
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躁与抵触。她挥挥手,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告诉他,本宫会去!心得?有什么心得!不过是些陈词滥调!”
她转向苏瑾,刚才的轻松愉悦已消失无踪,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赌气,也有一丝无奈:“你看,这便是了。永远也逃不开这些。”
苏瑾看着眼前情绪瞬间转换的少女,心中了然。引导这位公主的道路,恐怕比想象中的更为曲折。那看似至高无上的宠爱与权力,或许正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而明日那场麟德殿的宴会,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