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世界都告诉你“忘记就好”时,你是否有勇气相信自己的感觉,去追寻那个被抹去的存在?
醒来就看到熟悉的天花板,白得晃眼。
哦对,总部宿舍。
石清川撑着发沉的脑袋坐起来,感觉像是被谁拿擀面杖从里到外擀过一遍,记忆碎得跟饺子馅似的。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探进头,怀里抱着一摞快把她淹没的文件,袖口金属纽扣叮当作响。
“哟,睡美人可算醒了?”
她歪着头,露出一个介于“看好戏”和“表示友好”之间的奇怪微笑。
石清川皱眉,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人……有点眼熟。
好像是刚来时就总凑过来,自称什么都知道……
“你……”他刚开口,太阳穴就一阵抽痛。
少女见状,立刻垮下脸,语气夸张,仿佛受到巨大打击的失望表情:
“啊——不是吧?你把我也给忘了?”
她小声嘀咕着,“不应该啊,我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难道毫无记忆点?太伤自尊了……”
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脸。
“我,四九!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万事通四九!记起来了没?就是总被你那张冷脸冻走,但依然坚持不懈给你科普八卦的那个!”
“四九。”石清川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撬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bingo!兼本世纪最伟大、最博学、最……(此处省略一百个自夸形容词)的万事通!”
她毫不客气地甩开那堆文件,一屁股坐上床沿,压得弹簧床嘎吱一声抗议。
“梵老师怕你刚醒承受不住,派我来给你做点‘温和’的事件简报——先说好,听完不许摔东西,也不许摔我。”
她抽出一份盖着鲜红“绝密”印章的文件,指甲在上面哒哒地敲着。
“首先,异灵事件呢,已经由总部全权接管处理完毕啦。”她语气轻快,“所有相关人员嘛……”
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瞬,抽出夹在文件里的一张照片,推到石清川面前,
“……很不幸,在事件中牺牲了。包括……”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你的前监护人,江言。”
照片上是扭曲焦黑的废墟,冲击力极强。
石清川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有人背着他穿过树林,浓重的血腥味里,混杂着一丝突兀的柚子糖。
那个人声音带笑说:“当爹的……总不能让儿子失望……”
“还有哦,”四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她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总部下了封口令,所有关于你监护人的事,严禁谈论。”
她眨眨眼,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狡黠,“但我是谁啊?我偷偷查过档案库,他的死亡报告……是三天前录入的。”
“死亡?”石清川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嗯哼,细节……属于保密范畴,我就不太清楚了。”
四九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文件一角,语气变得含糊,“梵老师等会儿会亲自带你去签些文件……唉,你也不用太伤心啦,”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带着点莫名的殷勤:“以后我会陪着你的,保证比那个不靠谱的监护人强。”
石清川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住她,斩钉截铁:“我的记忆有问题。”
四九脸上那努力维持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低下头,假装忙着整理那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文件,手指动作快得不自然。
“……啊哈?”她干笑一声,“你当时也在现场,被波及到是很正常的……”
“我记得他背着我,”石清川打断她,“记得他说过的话。但这些记忆很碎,而且……感觉不对。”
四九的眼神彻底慌了,她唰地一下抱起那堆文件,几乎是跳下了床,语速快得像是要赶着投胎:
“是噩梦!对!后遗症!你再多休息会儿!梵老师马上就来!我先走了有事烧纸再见!”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门口。
就在四九的手摸到门把手的瞬间,梵古寨推门而入。
四九像只受惊的鹌鹑,立刻缩起脖子,贴着墙边,以最小存在感飞快地溜了出去,连个眼神都不敢多给。
梵古寨手中拿着一份黑色文件夹。
“闲聊时间结束了。”
石清川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接过那份文件。
死亡证明书的纸张很薄,几乎透明,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扫过申请人那栏——
江言。
两个字工整得刻板,像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
附页上贴着证件照,照片里的人的确在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可面容却模糊在一片灰白的光晕里,无论如何聚焦,都看不清。
就在笔尖落下,签完最后一笔的瞬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
他突然想了解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吧,训练要迟到了。”
梵古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不容置疑,刻板如旧。
石清川起身,动作间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咖啡杯。
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汹涌而出,漫过纸张,吞噬了“江言”那两个字,将那个工整的名字洇成一团不堪的污渍。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指尖沾上滚烫的黏腻。
“不用管了,”梵古寨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走吧。”
但石清川没动。
他的目光钉在那片仍在扩散的咖啡渍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梵老师,江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廊的阴影将梵古寨的身形切割得更加冷硬。
他抱臂靠在墙边,金属镜框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习惯性地拧紧,几乎听不见的冷哼。
“这种事,”他顿了顿,语气硬邦邦的,“你该去问总部档案处。”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石清川坚持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污渍。
他能感觉到梵古寨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沉重而锐利。
阴影里,梵古寨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贱人一个…”
“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精,行走的违章建筑,总部纪律涣散的根源,谎话连篇的谜语人,视规则如无物的混账,能把任何简单任务升级成灾难片的奇才……”他语速极快地列举着,每一条都带着明显的个人情绪。
他突然停下,“但是……”
“但是?”石清川轻声问,他听出了那未尽之意。
梵古寨猛地停住,像是被这个“但是”噎了一下。
他别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臂上敲了敲,声音却忽然低了几分,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偶尔那家伙也算有点用。”
石清川没有说话,没有追问那“用处”具体是什么。目光却静静落在梵古寨微微绷紧的侧脸上。
他得出了一个清晰的结论:老师似乎并不喜欢他那位名义上的前监护人。
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您看起来好像很不喜欢他?”
“喜欢?”梵古寨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猛地转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被冒犯的意味。
“谈不上。讨厌也没到那个程度——只是每次靠近他总没好事,像被什么晦气东西缠上似的。”
他至今记得江言害他丢了工作的那天,他气得几乎要冲进他家把人揪出来揍一顿。
可…他真拎起江言衣领,对上那莫名让人下不去手的眼睛,他就只能硬生生把拳头憋回去。
——这种憋屈感,才是最让梵古寨恼火的。
见石清川仍静静看着自己,梵古寨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板起脸:“够了。总部下了禁令不准提他。跟上,今天的课题…”
他转身大步离开。
石清川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片狼藉,看着那个被彻底抹去的名字。
江…言?
可每当他想抓住更多,记忆便如流沙般从指缝溜走。
所有人都说这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说:“忘记就好了,至少不会那么痛。”
有什么东西被刻意抹去了。
忘记了就不会痛苦,那如果再次相遇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