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损耗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在影山飞雄这种追求极致、毫不留情的训练方式下。他膝盖上那枚鲜红的“飞”字护膝,在无数次奋力起跳、急停、鱼跃救球后,边缘的缝线终于不堪重负,崩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训练间隙,影山坐在长凳上休息,汗湿的额发滴着水。他习惯性地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的膝盖,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他伸出食指,有些烦躁地勾了勾那根探出头来的白色线头,试图将它按回去,动作粗鲁,反而让那道小口子显得更明显了些。
晴正拿着运动喷雾走过来,准备为几位主攻手放松肌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和他蹙紧的眉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道绽开的线头上,心里轻轻“啊”了一声。
那是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在无数个深夜的台灯下,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意和期盼。
“影山君,”她走近,声音平静,递过喷雾,“这个,等一下大家轮流用。”
影山抬起头,接过喷雾,含糊地“嗯”了一声,注意力似乎还在那根不听话的线头上,手指无意识地又抠弄了一下。
晴没有立刻离开。她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这个高度恰好能平视他的膝盖。训练后的热气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又灼热的气息微微扑面而来。
“护膝……线开了。”她轻声说,伸出手指,指尖虚虚地悬在那道口子上方,没有触碰到他,只是示意,“脱下来吧,我帮你补一下。”
影山飞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晴。她仰着脸,眼神专注地看着那道裂口,微微蹙眉,带着一种认真的惋惜,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而非仅仅是磨损的训练装备。
周围的嘈杂声——日向和田中的笑闹、排球撞击地面的声响——似乎瞬间远去。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出任何别扭的话。他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弯腰,解开了护膝的魔术贴,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已经有些旧、却依旧鲜红的护膝从膝盖上褪了下来,递给了晴。
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郑重的意味。
晴接过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湿的护膝,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上浸润的 effort 与热力。她轻轻抚过那个“飞”字绣线,心里涌起一阵细微的酸软。
“很快就好。”她站起身,拿着护膝走向放在场边的经理工具箱。那里常备着针线包,以应对各种突发的小状况。
她坐在场边的长凳上,低下头,从针线包里选出最匹配的红色丝线,穿针引线,动作熟练。阳光透过体育馆高窗,落在她微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将细小的绒毛染成柔和的金色。她的指尖捏着护膝,一针一线,仔细地将那绽开的口子重新缝合起来,每一针都紧密而匀称,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影山飞雄没有去参与其他人的放松,也没有动弹。他就维持着原来的坐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边那个低头缝补的身影。他看着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看着那枚护膝在她手中被细心对待,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暖流,悄然冲刷着训练后的疲惫和肌肉的酸胀感。胸腔里某个地方,变得又软又烫。
没过多久,晴缝合完毕,仔细地打了个结,咬断线头。她拿着修复如初的护膝,重新走到影山面前。
“好了。”她将护膝递还给他。
影山接过,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新缝合的痕迹,针脚细密平整,几乎看不出破损过的痕迹。他低着头,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个“飞”字上,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就在晴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只是沉默地接过然后道谢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压抑着什么:
“……为什么,”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晴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执拗和深切的困惑,
“——是‘飞’?”
为什么绣这个字?
为什么是“飞”?
这个问题,或许在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护膝时就已经存在,或许在无数个起跳托球的瞬间掠过心头,或许在昨夜看到那盘录像带的最后时达到了顶峰。此刻,在这个刚刚被她亲手修复的象征物前,他终于问了出来。
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迎上他专注而探究的目光,那目光太直接,太纯粹,仿佛要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核心。
体育馆的喧嚣似乎再次褪为遥远的背景音。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她的眼神温柔而肯定,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轻声地,却清晰地给出了答案:
“因为……”
“你属于天空。”
六个字,轻柔却笃定,如同最终判决,又如同最深的懂得。
说完,她微微弯下腰,从他手中拿回护膝,然后动作自然地将它重新仔细地、服帖地绑回他的左膝上。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发热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带来细微的战栗。
她为他系好魔术贴,确保它牢固而舒适。
“好了。”
她直起身,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温软的微笑,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转身走向其他人,继续她经理的工作。
影山飞雄僵在原地,左膝上刚刚被绑好的护膝仿佛突然拥有了千钧重量,又仿佛被赋予了燃烧的温度,滚烫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一路灼烧进血液里。
你属于天空。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回荡,与他无数次跃起托球时感受到的、那挣脱引力般的自由感,与他对更高、更快、更精准的极致追求,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共鸣。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目光却死死追随着那个走向人群的纤细背影,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而汹涌的浪潮。
仿佛某种蛰伏已久的东西,终于被这句话彻底唤醒,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