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后院的露水还凝在栀子花瓣上。
雷烈正笨手笨脚地给襁褓里的婴儿换尿布,指腹蹭过小家伙嫩藕似的小腿,惊得三滴晨露从花瓣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浅痕。
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叮当声里混着婴儿咯咯的笑声,与三年前玄甲卫训练营的晨号有种奇异的重合。
慢点,别揪着尿布边角。
苏清依端着温水从回廊走来,月白色的居家服袖口沾着些许面粉 —— 她刚在厨房烤了婴儿能吃的米糕。
青瓷碗沿的雾气在晨光里散开,恰好罩住雷烈肩头那道从锁骨延伸至腰侧的旧伤,疤痕在水汽中泛着淡粉色,像条苏醒的红蛇。
襁褓里的雷念突然蹬了蹬小脚。
这名字是苏清依取的,念兹在兹的念,此刻正含着自己的小拳头,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潜龙符上。
符牌不知何时从雷烈内兜滑进了襁褓,此刻被婴儿的口水浸润,突然发出幽蓝的微光,在粉嫩的胸口映出细碎的星点。
雷烈的手指顿在半空。
他看着那枚伴随自己走过生死的符牌,龙纹边缘正泛起涟漪般的光晕,与当年在卧龙关激活时的异象如出一辙。
后腰的脊柱突然传来熟悉的震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和,像是有团暖流淌过第三腰椎,那里曾嵌着那颗折磨他三年的钨钢弹头。
嗡 ——
潜龙符的蓝光骤然暴涨,在院心的葡萄架下投出道半透明的光幕。
石破军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在光幕里晃动,北境的风雪正从他身后灌进来,在玄甲卫制式棉服上结出细碎的冰花。
雷队!你快看矿脉! 他的嗓门比风雪还烈,手里的狼毫笔在冻成冰的地图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苏清依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认出石破军身后的场景 —— 那是北境天枢铁矿脉的井口,三年前雷烈带队炸毁的地方,此刻竟泛着青金色的光,无数道玄甲人影在光晕里若隐若现,甲胄上的玄鸟图腾缺了右翼,与雷烈的潜龙符完全一致。
雷烈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婴儿柔软的胎发。
小家伙似有感应,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符牌,光幕里的石破军正指着矿脉深处:这些影子夜里就出来,嘴里只念叨
战尊继承人
他靴底碾过块冰碴,飞溅的碎片在光幕上划出裂纹,露出矿脉里更惊人的景象 —— 十二尊龙形石雕正从冰层里苏醒。
天枢核心虽封,战尊的传承永不停歇。
苏清依突然轻声念出这句话,指尖下意识抚过腕间的银链。
那是爷爷信里最末行的字迹,当时只当是寻常家训,此刻听着石破军的描述,才惊觉每个字都像把钥匙,正插进某个尘封的秘密。
她看着雷念掌心的符牌,突然想起雷烈当年弹头取出时,军医曾说过的话:镇魂铁有灵,会自行寻找下一任宿主。
雷烈的脊柱震颤陡然变得清晰。
不是以往那种灼痛,而是种血脉相连的共鸣,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雷念,小家伙正咯咯笑着把符牌往嘴里塞,牙龈蹭过龙纹的刹那,光幕里的玄甲人影突然齐齐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得像被无形的手操控。
这小子...
雷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见雷念的掌心渐渐浮现出淡金色的印记,形状与当年从自己脊柱取出的弹头轮廓隐隐相合,只是更小更精致,龙角处还带着点婴儿特有的粉晕。
葡萄架的影子在印记上晃动,竟让那小龙形像是活了过来,尾巴尖轻轻扫过雷烈的指尖,带来一阵微麻的触电感。
石破军在光幕里突然立正敬礼。
风雪卷着他的声音撞在矿脉岩壁上,回声震落无数冰屑:弟兄们在矿道深处找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
龙印现世,战尊归位
他手里的狼毫笔突然掉在冰面上,笔尖在地图上晕开的墨痕,恰好与雷念掌心的龙印形成映照。
苏清依的银链突然绷紧。
七枚玉佩坠子在晨光里同时转向北境的方向,其中枚刻着
二字的玉佩表面,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从矿脉深处带来的冰泉。
她想起爷爷书房里那幅《战尊谱系图》,最末页的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婴儿,心口位置用朱砂点了个圆点,当时以为是孩童涂鸦,此刻想来却是预言。
雷念突然松开符牌,转而抓住雷烈的手指。
那枚龙印在接触到雷烈指腹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整个后院都染成赤金色。
葡萄藤的卷须疯狂生长,在架上缠绕成玄甲卫战阵的形状,每片叶子的脉络都化作细小的龙纹,与雷念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
看来得往北境走一趟。
雷烈将婴儿递给苏清依,指尖最后抚过那枚温热的潜龙符。
符牌上的光幕已经消散,但石破军描述的玄甲人影仍在脑海盘旋,与记忆里卧龙关的弟兄们渐渐重合。
脊柱的震颤还在持续,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欢呼,与怀里新生命的心跳渐渐汇成同一频率。
苏清依低头轻吻雷念的额头。
小家伙的龙印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粉痕,像朵刚绽的桃花。
她望着雷烈走向库房的背影,突然明白爷爷信里未说尽的话 —— 所谓传承,从不是冰冷的符牌或弹头,而是血脉里流淌的勇气与责任,正顺着这枚初显的龙印,悄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