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撼与茫然稍稍退潮,理智如同潮水下的礁石,逐渐显露其轮廓。林晚强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钝痛,将愈发清晰的目光,投向了这座旷古大殿中,最不容忽视的两个存在——那位于中央的庞大根须祭坛,以及大殿尽头,那片象征着权力与核心的空无之地。
他的视线,首先被大殿中央那根须盘结的祭坛牢牢攫住。
那并非人工雕琢的造物,更像是一株无比巨大的神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将其所有的根系、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疯狂地向上缠绕、虬结、凝固而成的一座丰碑,或者说……一座坟墓。根须粗壮如龙,纤细如丝,彼此纠缠,密不可分,呈现出一种失去了水分后的、深沉的青褐色,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石化的迹象,布满干裂的纹路。
祭坛整体破损严重,仿佛曾遭受过巨力的轰击。大量根须从中断裂,如同被折断的骨骼,无力地垂落、甚至崩碎在地,化作与尘埃无异的碎屑。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与苍凉,从这残破的祭坛上弥漫开来,比周遭殿壁的裂痕更加触目惊心。
然而,在这片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残骸之巅,一点微弱的绿色光华,正在顽强地闪烁着。
那光,是如此细微,如此黯淡,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无处不在的死寂与昏暗彻底吞噬。它的明灭节奏缓慢而沉重,如同一个弥留之际老者微弱的心跳,每一次亮起,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每一次黯淡,都让人担心将是永恒的沉寂。可它,偏偏就那样坚持着,存在着,在这片万物终焉的景象中,固执地保留着最后一线、几乎不可察的生机。
就在林晚凝视那点绿光的刹那——
嗡……
怀中,那枚自进入大殿后就变得异常安静的建木之种,轻轻震颤了一下。没有之前的焦躁与悸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孺慕的、仿佛迷途孩童终于望见故乡灯火般的悲喜交加。一股温暖而哀戚的意念,清晰地传递到林晚的心神:那祭坛顶端的绿光,是它的同源,是它跨越万古仍在追寻的……回响。
这无声的交流,像一把钥匙,进一步撬动了此地的秘密。林晚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仅存的神识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座祭坛,同时,也全力催动起识海中那面同样神秘的长生鉴。
长生鉴的镜面,原本因他重伤而光华内敛,此刻却仿佛被某种外界的同频气息所引动,开始荡漾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清辉流转,不再仅仅护持他的识海,更仿佛化作了某种感知的延伸,如同触角般,轻柔地拂过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空间。
起初,是模糊的碎片。
像是隔着布满水汽的玻璃观看影像,又像是在倾听来自遥远星空的、充满杂音的信号。
“……东方……甲乙木……”
“……执春……掌生机……”
“……万灵……庇佑……”
一些蕴含着庞大信息的意念片段,断断续续地涌入林晚的脑海,带着一种超越了语言本身的道韵。他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繁茂森林,看到了草木在瞬息间枯荣交替,看到了无数生灵在浩瀚林海中繁衍生息……一种博大、慈悯、孕育万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紧接着,这美好的景象被更为强烈的破碎感所覆盖。
长生鉴的镜面微微震颤,反馈回的清光中,陡然掺入了一丝冰冷的寒意与无尽的悲怆。
“……劫……至……”
“……天倾……道崩……”
“……殿宇……泣血……”
“……帝……陨……”
“帝”之一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响!
伴随着这个意念而来的,是一幅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碎片:一道无法形容其伟岸与威严的青色身影,曾端坐于这大殿的至高处,祂的存在本身,就是生机的法则,是万木的朝拜。然而,这道身影,却在下一刻,于无尽的璀璨光华与毁灭风暴中……分崩离析!
画面戛然而止。
林晚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瞬间射向大殿的尽头,那片他之前只是觉得“空荡”的区域。
那里,本该是这座宏伟殿宇的核心,是那青色身影端坐的主位!
然而此刻,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神座,没有象征权力的器物,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如同被巨兽狠狠啃噬过的破碎痕迹。巨大的地面凹陷下去,周遭是放射状的恐怖裂痕,散落着一些早已失去所有光泽、与普通碎石无异的残骸。一种难以言状的、混合着不甘、遗憾与滔天愤怒的威压,如同早已干涸的血迹,深深地浸染了那片区域的每一寸空间,历经万古,依旧残留着一丝让林晚灵魂都为之颤栗的余威。
一切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道惊心动魄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困惑!
长生鉴反馈的“帝”之信息,建木之种的同源感应,这座殿宇无处不在的木系本源气息与极致破败,祭坛上那点挣扎求存的生机绿光,以及主位处那象征着彻底毁灭的空白……
一个只存在于远古神话、司掌东方、主万物生发与造化的至高名号,如同沉埋地底的古碑,被这股力量缓缓擦去尘埃,显露出其震撼人心的真容。
“……青帝……”
这两个字,近乎无声地从林晚的唇齿间溢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与颤抖。
这不是猜测,而是基于长生鉴、建木之种与此地环境多重印证下,得出的近乎本能的认知!
他们闯入的,并非简单的上古遗迹,而是一处与远古天帝级存在密切相关的场所——青帝遗殿!
这个认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故事的格局,在这一刻,从他与赵苓的个人历险,被猛地拔高到了触碰神话纪元、探寻天地大秘的层面!他们脚下的尘埃,是神陨之地的尘埃;他们呼吸的空气,浸染着帝落时代的悲凉。
点题,在此完成。世界的广袤与深邃,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展露冰山一角。
而建木之种与祭坛绿光的呼应,不仅解释了传送阵法的“目的性”,更将林晚的个人命运,与这座青帝遗殿、与那段湮灭的历史,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祭坛顶端那点倔强的绿光是什么?是青帝遗留的本源?是一缕不灭的残魂?还是某种传承的种子?
主位为何破碎至此?那场导致“帝陨”的“劫”,究竟是什么?
这些疑问,如同种子般深深埋入土壤,成为了推动剧情向下发展的、最核心的悬念与伏笔。探索这座遗殿,不再仅仅是为了寻找出路,更是为了揭开这笼罩万古的迷雾,探寻自身与这段历史那千丝万缕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