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中,寒意被隔绝在外,一种更为凝滞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里。
覃故帷帽下的目光平静,与那只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碧瞳灼灼生辉的小狐狸无声对峙。
小狐狸仅有两尺来高,后肢直立,前爪微蜷,九条尾巴蓬松如云,警惕地竖在身后,并未显露攻击的意图,但那双眼眸中闪烁的灵性光辉,绝非寻常灵兽所能拥有。
覃故能感觉到,这小东西体内蕴藏着一种奇异而纯净的灵力波动。
僵持片刻,小狐狸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覃故身上嗅到了什么,碧色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小步,歪着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呜咽:“呜?”
覃故没有动。
他神识悄然散开,探查四周,并未发现其他人或陷阱的痕迹。
这似乎只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而这只小狐狸,像是先来的“主人”。
覃故缓缓抬起几乎冻僵的手,动作尽可能放慢,以示无害,想摸摸小狐狸,帷帽的白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狐狸立刻后退半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背毛微微炸起。
覃故停下动作,指尖微凝,一缕极淡的、精纯的阴寒灵力自他指尖逸散而出,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展示。
这股力量与他此刻抵御的冰雪寒意同源,却更为深邃。
小狐狸的碧瞳倏地亮了,它显然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威胁的低鸣停止了。
它歪着头,好奇地靠近两步,小巧的鼻子使劲嗅着那缕气息,九条尾巴轻轻摇晃起来,显露出几分亲近之意。
它似乎辨认拥有这种气息的覃故是不是敌人。
覃故心中微动,正欲再做试探——
“沙沙……轰隆!”
突然,洞外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似是雪崩,连带着他们所在的山洞也微微震颤,簌簌落下些许细石尘埃。
小狐狸受惊,“嗖”地一下化作一道白影,敏捷地窜入山洞深处一道狭窄的岩石缝隙,消失不见。
覃故目光追去,只捕捉到那抹白色消失在黑暗中的最后一瞬,静立原地,仔细倾听片刻,洞外再无异常动静,只有风雪依旧的呼啸。
覃故忍不住去猜测那声巨响……是自然发生,还是另有缘由?
须臾,他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小狐狸消失的石缝,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灵气流转,心下略沉,决定不再深入。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走出这座有些怪异的雪山,和抵御这无处不在的奇寒。
他转身走向洞口,撩开洞外垂落的冰凌,外界风雪立刻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天地仍是一片混沌的白,先前那声巨响的来源已不可辨,雪幕掩盖了一切痕迹。
覃故张开手心,一只小巧玲珑的青雀出现在手中,覃故将他往天空轻轻一抛,小巧玲珑的青雀振翅飞翔,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最后消失在皑皑白雪的天际。
覃故望着青雀消失的方向良久,方才转身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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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沼泽地边缘。
楚平野详细描述完覃故——即他口中的“云霭之”的形貌特征后,池修远便率先开口:“按楚道友所述,这位云道友风姿不俗,应是很好认,想必很快就能寻到。”
蒋延不屑冷哼,虽未反驳,但脸上带着几分不信,楚平野听到那声不屑的冷哼,狠狠瞪了眼蒋延。
池修远怕两人打起来,立即伸手挡在两人之间,对楚平野劝道:“楚道友眼下先找人要紧。”
楚平野可不是那等肯吃亏,眼神上下扫射蒋延,露出一副嫌恶的模样,语气嫌弃:“有些人一身污泥还自视甚高,却不知连人家云道友一根手指头的比不上。”
说完,他还夸张用手扇了扇,似闻到什么臭味。
蒋延知道楚平野是在说他,但他又没点名道姓,他不好发作,气找不到发泄口,憋的蒋延一张俊脸通红。
他恨恨剜了眼楚平野,当即抬手给自己砸了几个清洁术,随即不再看楚平野,甩袖离去。
楼听雨在上岸的第一时间就给自己施了清洁术,此刻默不作声地跟上蒋延。
池漫兮看了看自己哥哥和楚平野,小声道:“楚道友,我们也走吧?”
楚平野连忙点头,拍了拍身旁狰的脑袋:“狰,鼻子放灵点,出这泥沼地找云道友就靠你了!”
狰低吼一声,甩了甩尾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不敢反驳。
三个时辰后,一行五人一兽,身上带了些血渍,走到泥沼地与平原接壤的边缘。
五人看着近在眼前的平原,内心松了口气——总算离开了那又脏又臭、还潜藏着无数毒虫妖兽的泥沼地。
然而,那口气还未完全松懈,前方就传来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灵力的爆响和怒喝。
五人相视一眼,神色立刻警惕起来。
池修远打了个手势,众人默契地收敛气息,借着稀稀拉拉的树木和起伏的地势,悄无声息地向前走。
狰也伏低了身躯,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咕噜声,敏锐的兽瞳盯向前方。
片刻后,五人一兽躲藏在几棵较为粗壮的枯树之后,看向远处正在激烈血拼的两拨人。
其中一方仅有两人,身着统一的青灰色宗门服饰,此刻已是浑身浴血,背靠背勉力支撑,施展的剑诀和法宝明显更为精妙,但灵力显然消耗过度,已是强弩之末。
另一方则有五人之多,衣着杂乱,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催动的法宝光华黯淡、品阶参差不齐,多是些刀剑钩叉之类的常见下品灵器,偶有符箓炸开,威力也寻常。
一看便知是缺乏传承和资源的散修之流,仗着人多势众围攻。
“是凌霄阁的人。”楼听雨压低声音,清冷的眼眸认出了那两人的来历。
蒋延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战局。
那两名凌霄阁的弟子身上不断添上新伤,扔出的符箓越来越少,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为首的那个散修面目狰狞,祭起一柄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向其中一名女修的脖颈!
“岂有此理!竟然以多欺少!”蒋延眼中厉色一闪,他本就因楚平野之前的话憋着一股火,此刻见到这等场面,侠义之心顿起,再也按捺不住。
他甚至不和与其他四人商量,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
“住手!”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蒋延人在半空,本命灵剑“灼阳”已然出鞘,赤红色的剑芒暴涨,如烧红的烙铁,带着灼热的气浪直斩向那柄鬼头大刀!
“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
鬼头大刀被灼阳剑上蕴含的精纯火灵震得哀鸣一声,倒飞而回。
那为首的散修更是飞出几米远,握刀的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满脸惊骇地看向突然杀出的不速之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混战的双方都是一滞。
那七名散修惊疑不定地看向蒋延,又警惕地扫向他身后——池修远、楚平野、楼听雨和池漫兮也不再隐藏,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们虽未立刻动手,但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让那五个散修心生忌惮。
两名绝处逢生的凌霄阁弟子则是又惊又喜,趁机连忙吞服丹药,喘息着抓紧时间恢复。
“阁下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散修中一个看似头领的瘦高个阴沉着脸喝道,试图摸清蒋延的底细。
蒋延持剑而立,身姿挺拔,灼阳剑上的火灵之气蒸腾,面沉如水,冷声道:“路见不平罢了。七人围攻三人,算什么本事?”
“哼,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们抢了我们先找到的灵草,就该付出代价!”另一个散修叫嚣道。
“胡说!那冰须草明明是我们先发现的!”凌霄阁那名女修气得脸色发白,争辩道。
楚平野在一旁嗤笑一声,拍了拍狰的脑袋:“听见没,狰?抢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这脸皮比你的爪子还厚实。”
狰配合地低吼一声,龇了龇锋利的獠牙,威胁之意十足。
散修们的脸色更加难看。
池修远上前一步,温言道:“诸位,此地危机四伏,何必在此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各退一步……”
“退一步?”那瘦高个散修眼神闪烁,显然不甘心到手的肥肉飞了,他打量着蒋延几人,见他们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尤其是蒋延刚才那一剑威力惊人,心知碰上硬茬子了。
但他眼珠一转,忽然冷笑道:“看几位衣着光鲜,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吧?”
“怎么,也想仗着身份来抢我们这些散修的机缘?”
他这话极其刁钻,试图挑起对立情绪。
蒋延却不吃这套,眉峰一挑:“巧言令色!抢便是抢,何必扣帽子?今日这事,我管定了!”
话音未落,他剑势再起,灼阳剑化作一道赤虹,主动攻向那瘦高个散修!
蒋延性子急躁,最不耐这种口舌之争。
蒋延一动,楼听雨几乎同时出手,一道冰蓝色的绫带如灵蛇出洞,瞬间缠向另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蒋延的散修。
楚平野站在原地看向那四个散修,撇撇嘴:“以多欺少,颠倒黑白,狰,给我上!”
随后补了句:“别弄死,打个半残就行!”
狰兴奋地咆哮一声,化作一道黑影扑入战团。
池修远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善了,对妹妹道:“漫兮,护好自己。”随即也祭出法器加入战斗。
池漫兮乖巧点头,手中捏紧了青笛,在一旁策应。
战局瞬间逆转。
蒋延剑法凌厉刚猛,火灵力霸道无匹,对上那修为最高的瘦高个散修,稳稳占据上风。
楼听雨的冰绫灵动难缠,极大地限制了其他散修的行动。
楚平野和狰更是如同虎入羊群,一个法宝乱飞,一个爪撕尾扫,打得那些散修哭爹喊娘。
池修远的法术中正平和,却每每能在关键时刻打断散修们的合击。
不过片刻功夫,七名散修便已溃不成军,纷纷挂彩,法器也被毁了好几件。
那瘦高个见势不妙,硬接了蒋延一剑,喷出一口鲜血,大喊道:“撤!快撤!”
随即拿出一张符箓扔向半空,其余的散修闻言如蒙大赦,狼狈地转身跑向那瘦高个儿,连掉落在地上的法器都顾不上捡。
不过须臾,那四人便消失在平原上。
蒋延没想到他们还有传送符,迈出去追击的脚刹在原地,冷哼一声后还剑入鞘。
那两名凌霄阁弟子相互搀扶着上前,为首的青年郑重向蒋延几人行礼:“多谢诸位道友出手相救!在下凌霄宗周清,这位是我师妹兰汀芷。若非诸位,我等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说罢,周清和兰汀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眼前几人的感激。
周清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语气诚恳地请求道:“诸位道友,实不相瞒,我与师妹二人进入秘境后便遭逢数次险境,灵力损耗甚巨,丹药也已所剩无几。这片平原看似平静,恐怕也危机暗藏。”
“不知……不知我等能否有幸与诸位同行一段路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五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
池修远性情温和,脸上笑意不变,池漫兮自然听哥哥的。
而楼听雨清冷寡言,但眼神中并无反对之意,楚平野虽不耐烦琐事,但这两人刚被他们所救,又是凌霄宗的人撇撇嘴也没说话。
“老好人”池修远见无人不同意,站出来开口道:“既然如此,两位道友便和我们同行吧。”
周清和兰汀芷大喜过望,连忙应承下来:“多谢池道友!多谢几位道友!我们和师妹修为虽不及你们,但绝不会拖后腿!”
双方又互相通报了姓名宗门。
楚平野心里始终记挂着他的“云道友”,不等寒暄几句,便又迫不及待地将覃故(云霭之)的形貌特征详细描述了一遍,末了急切地问道:“你们在这一路,可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周清和兰汀芷仔细回想,最后摇了摇头:“楚道友,抱歉,我们并未见过这位云道友。”
楚平野脸上顿时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狰的脑袋。
狰低吼一声,用大脑袋蹭了蹭他的手以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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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雪山山洞内。
覃故摊开手掌,放出去衔枝青雀傀轻盈落下,喙中发出细微的雀鸣,将探查到的情况一一告诉覃故。
风雪依旧肆虐,山势复杂险峻,且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力场,干扰着方向的辨识。
衔枝数次尝试降低高度寻找路径,皆被强烈的寒流和混乱的风雪冰雹逼退,未能寻到安全下山之路。
听完汇报,覃故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连擅于飞行和侦查的衔枝都找不到路,这雪山果然古怪。
“呜……”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且带着几分怯生生意味的呜咽声再次响起。
覃故抬眼看去,只见那只通体雪白的九尾小狐狸去而复返,从那条狭窄的石缝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双水汪汪的碧色大眼睛先是好奇地盯着覃故掌中栩栩如生的青雀衔枝,半晌,目光又小心翼翼地落在覃故身上。
它似乎在观察,在确认。
良久,它终于在确认覃故不会伤害它之后迈着细碎而轻盈的步子,一步步走到覃故面前,后肢一蹬,轻盈地跳到了覃故的怀里,两只前爪抬起,试图去够他手中那只让它倍感好奇的“小青鸟”。
覃故眉头皱了又皱,心念一动,衔枝瞬间化作一道微光被他收回腰间的傀笼。
白狐眼见那有趣的“小青鸟”突然消失,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有些着急,在覃故怀里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柔软的爪垫无意间勾带起覃故的衣袖,留下几缕细微的划痕。
隔着单薄的衣料,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覃故被它这突如其来的躁动弄得有些不耐,清晰可见青色血管的手倏然伸出,精准地捏住了白狐的后颈皮,将它提溜到自己眼前。
白狐冷不丁四脚悬空,对上覃故那双深邃而清冷的眸子,下意识地停止了所有挣扎,四肢和尾巴都僵住了,只有两只前爪还傻乎乎地伸向覃故的脸,模样看起来既可怜又有些滑稽。
覃故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都不喜欢让他们触碰自己,反应极快手腕一转,将白狐轻轻放在了地上,自己则站起身走向洞口。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那白狐却又迅速窜到他面前,不再试图往他身上跳,而是用前爪轻轻扒拉着他那已有些破损的衣裳下摆。
随后转身朝着它先前躲藏的那条石缝方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覃故发出短促而急切的叫唤:“嘤!呜!”
那双碧瞳中闪烁着一种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催促?
覃故脚步顿住,帷帽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深的石缝。
先前他便察觉到那里有微弱的灵气流转,此刻这白狐的异常举动更添疑窦。
它是在邀请自己跟过去?那后面有什么?
只是稍作犹豫,覃故便抬脚跟上了一步三回头的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