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大安城的檐角飞翘之上,连月光都似被揉碎了般,只余下几缕惨淡的银辉,勉强勾勒出东坊市纵横交错的街巷轮廓。李漠与李毅兄弟二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墨痕,在斑驳的青石板路上悄然移动,布鞋碾过积尘的声响轻得像春蚕啃食桑叶,稍纵即逝。
李漠倏然驻足,双眸微阖的刹那,眉心似有微光一闪而逝。他的神识如同一张被骤然撑开的无形巨网,带着沁骨的凉意,从巷口向着坊市深处铺展而去——先是掠过街角那盏摇曳的灯笼,将昏黄光晕里打盹的老更夫纳入感知;再往前,某户窗内传来妇人低斥与孩童啼哭,原来是顽童打翻了砚台,正被母亲追着打手心,那哭声里带着几分委屈,却也透着鲜活的生气;隔壁院落的灯亮得正酣,隐约有男女调笑与床榻轻响,是寻常人家的温存私语;再远些的书斋里,烛火下有青衫学子正摇头晃脑地诵读,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而街尾的绸缎庄内,掌柜正戴着老花镜对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偶尔因数字对不上而发出一声懊恼的轻哼……
无数细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李漠脑海中流转,人声、物响、甚至墙角虫鸣都纤毫毕现。可他的神识如最精密的筛子,滤过所有寻常烟火,却始终捕捉不到半分失踪者的气息——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绝望的呼救,甚至连一丝不寻常的灵力波动都无。
“大哥?”李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焦灼。他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目光扫过巷弄深处的暗影,那里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呜咽。
李漠缓缓收回神识,眼底掠过一丝沉郁:“这半边没有。”他抬手示意,兄弟二人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向着坊市另一边潜行。这次李漠的神识探得更细,连荒废院落里的蛛网、地窖中储存的冬菜都一一扫过,可结果依旧。那些寻常百姓的生活场景,此刻竟成了最磨人的砂纸,一遍遍打磨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走。”李漠低语一声,率先转身。两人身影再次融入夜色,朝着西坊市疾行。月上中天时,西坊市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院落又被那无形的神识网反复筛过——酿酒坊的酒糟香里,掌柜正与伙计盘点新出的佳酿;勾栏院的丝竹声中,舞姬的水袖扫过地面的花瓣;甚至连蜷缩在城隍庙角落的乞丐,都在梦中咂摸着什么……依旧是满耳人间烟火,不见半分异常。
李毅望着远处渐稀的灯火,喉结滚动:“难道……他们根本不在东西坊市?”
李漠望着沉沉夜色里的城郭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召唤器,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再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夜风卷过他的衣袂,带着坊市尽头隐约传来的打更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长街上,也敲在兄弟二人沉甸甸的心上。
夜风渐凉,卷着南坊市特有的脂粉香与药材气扑面而来。李漠与李毅一前一后出现在坊市入口的老槐树下,树影婆娑,将两人风尘仆仆的身影切割得斑驳陆离。
李漠只是微微侧头,抬手拭去额角极淡的一层薄汗,呼吸稍促却已迅速平稳,周身灵力流转间,奔袭带来的疲惫便消弭了大半。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李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只见李毅正扶着树干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连带着后背的衣衫都洇出了一大片深色。他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灵力消耗过度,连带着体力也快透支了。
李漠眸底掠过一丝了然,心底暗自思忖:小毅还是修为太浅了。虽说自己这两月倾囊相授,又寻来不少珍稀药材为他打熬筋骨,那几枚淬体丹更是耗尽心思才得来,总算帮他把根基打得扎实稳固,可他真正踏入修行之路不过两月,哪怕天生有些灵根天赋,如今也只是勉强摸到淬体境五层的门槛。
这一路从东到西,再奔向南坊市,三个坊市的奔袭已是极限,更别提还要分心探查周遭动静,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早就耗得七七八八了。
李漠抬手按在李毅后心,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渡过去,帮他梳理着紊乱的气息。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暖意,李毅喘息渐平,抬头看向兄长,眼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哥,我没事……”
“别硬撑。”李漠收回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今晚最多探查完南坊市。若是还找不到线索,就先回去休整,明日再来。”
他目光扫过眼前灯火渐稀的南坊市街巷,夜色已深,不少店铺都已熄灯,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昏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想来是附近有药铺或是医馆,偶尔能听到深巷里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静。
李毅点了点头,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强撑着站直身体:“嗯,先查南坊市。”
李漠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神识再次如水流般淌出,这一次却比先前收敛了许多,只贴着地面缓缓铺开,既为节省灵力,也怕惊动了可能存在的异常。夜色里,兄弟二人的身影再次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李毅的脚步明显慢了些,紧紧跟在李漠身后,不敢再掉队。
夜色如绸,李漠的神识像一条潜行的游鱼,贴着南坊市的青石板路与飞檐翘角缓缓游走,不放过任何一处暗影旮旯。从药铺后巷晾晒的药草,到布庄阁楼里沉睡的掌柜,再到深宅大院中蜷在狗窝的土犬,一切都平静得如同古井无波。
他指尖微沉,心头已生出几分倦意——看来今晚或许真要空手而归了。可就在神识即将收回的刹那,南坊市最深处那片废弃的染坊里,几团模糊的黑影骤然撞入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