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苏文博摇着他那柄附庸风雅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踱进了济世堂,美其名曰“视察家族产业”。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柜台一角那与周遭凝重药铺氛围格格不入的新奇物件,以及几个正围着低头挑选的女客。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用扇子指着那堆药皂和清凉油,对着正在柜台后忙碌的苏半夏,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堂内的人都听见:“哟,这不是我那堂姐嘛,你这济世堂什么时候改行开杂货铺了?这些是什么玩意儿?澡豆?香油?呵,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绕着柜台走了半圈,嗤笑声愈发刺耳:“怎么?正经药材生意做不下去了,开始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招揽顾客了?还是指望着靠这些吸引些无知妇孺来充门面?”
他越说越觉得可笑,音量也提高了些,“堂姐,你该不会真以为,就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让济世堂起死回生吧?哈哈哈哈哈…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我看啦,还是尽早认清现实,把铺子的管理权交出来,给真正有实力的人打理才是正理!”
他拍着扇子,笑得前仰后合,试图引起周围人的共鸣,却发现伙计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那几个女客则投来嫌恶与不屑的目光。
苏半夏脸色一寒,正要开口反驳。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从后堂门口传了过来,带着刚睡醒般的鼻音:“咦?我当是谁在这大清早的练嗓子,原来是小舅子大驾光临指导工作啊。”
林轩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揉了揉眼睛,仿佛真刚被吵醒。他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苏文博,目光落在那些新品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小舅子对我们济世堂开拓的新业务这么感兴趣?要不要支持一下,买几块回去试试?我看你面色虚浮,眼圈发黑,肝火旺盛,正好可以用药皂清洁一下油腻,再用清凉油提神醒脑,去去火气。”
苏文博被他一噎,特别是那句“小舅子”和对他容貌的暗讽,顿时恼羞成怒:“谁是你小舅子!少在这乱攀亲戚!林轩,就你们这些破烂玩意,白送我都嫌占地方!还指望卖钱?我看你们今天一块都卖不出去!”
林轩挑眉,故作惊讶:“一块都卖不出去?小舅子这话说得可太满了吧?这万一卖出去了,岂不是打了您这‘家族产业视察员’的脸?要不…我们打个赌?”
“林轩,我警告你,不许叫我小舅子。”
“啊?可我是你堂姐名义上的夫君,不叫你小舅子,叫什么?小舅子…”
“叫我二少爷。”
“好的,小舅子。”
“你……”
“我说小舅子,你还赌不赌了?”
苏文博正在气头上,又被林轩那副懒散挑衅的态度彻底激得失去理智,脱口而出:“赌就赌!谁怕谁!你们这破东西今天要是能卖出去一块,我…我…”
他一时语塞,竟想不出足够狠又能立刻验证的赌注。
林轩笑眯眯地及时接茬,语气轻快:“你就怎样?说来听听,让大家做个见证。”
苏文博环顾四周,看到那些药皂和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脑子一热,大声道:“我就一天不吃肉!”
他心想:反正据盯梢的人回报,这东西放了几天根本无人问津,难不成今天就能飞起来?
“噗——”旁边一个年轻伙计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不停抖动。
林轩也乐了,抚掌笑道:“哎哟喂!这赌注…真是别致啊!看样子我的小舅子是真有出家当和尚的潜质和宏愿啊,这就开始提前适应清规戒律了?善哉善哉!佛祖知道了必定深感欣慰!”
【这赌注…真是又怂又没出息,不过也好,简单明了,省得他到时候耍赖不认账。】
苏文博话一出口也后悔了,这赌注显得他格外小家子气且愚蠢,但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色厉内荏地哼道:“哼!你少得意!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他试图把压力抛回给林轩。
林轩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道:“我若输了?简单。我就…三天不洗澡,如何?保证离我十步远就能闻到味,绝对不赖账。”
“你…”苏文博被他这无赖赌注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只许你戒荤腥向佛祖表决心,不许我体味浓烈熏世人?很公平嘛!”
“噗嗤…”旁边几位围观的女顾客听闻这两人滑稽的对话,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觉得这位看似懒散的姑爷说话着实有趣。
苏文博顿感尴尬无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强行挽尊,放出狠话:“行!你就等着浑身发臭吧你!我看你今天怎么卖!”
说完,竟真的找了个离柜台不远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双臂抱胸,一副胜券在握、誓要盯到底的架势。他心想,只要盯紧了,哪怕真有人想买,他也能想办法搅黄一两次。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而且来得又快又响。
他刚坐下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之前那位仔细挑选的妇人就已然做出了决定,果断地让伙计包好了两块药皂和一盒清凉油,爽快地付了钱。
紧接着,又有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先生迈步进来,直接点名就要两盒清凉油,说是老友极力推荐,专门过来买的。随后,几乎每隔一小会儿,就有人进门,有的是询问,有的是直接购买新品,其中不乏衣着光鲜、看起来颇有身份之人。
苏文博的脸色如同开了染坊,从最初的嘲讽不屑,到后来的惊愕诧异,再到难以置信的铁青,最后几乎黑如锅底。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他斥为“破烂”、“杂货”的东西,一块块、一盒盒地从柜台上被买走,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无形的手掌反复抽打,火辣辣地疼,仿佛每一个成交的顾客都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有眼无珠和狂妄自大。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林轩!每次有生意成交,都会特意朝他这边瞥一眼,脸上挂着那种人畜无害却又欠揍无比的笑容,甚至还对他扬扬下巴,挤挤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又一块哦,小舅子今天的斋饭想好吃点什么素菜了吗?要不要我让厨房给你熬碗苦瓜汤去去心火?”
苏文博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他再也无法在这令他极度难堪的地方待下去,猛地站起身,连句撑场面的狠话都忘了撂下,在伙计们努力憋笑和顾客们好奇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济世堂。
看着他狼狈不堪、仿佛身后有狗在追的背影,济世堂内的伙计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畅快淋漓的低笑声,多日来的郁气仿佛都随着这笑声一扫而空,心情无比舒畅。
苏半夏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却又带着几分解气的笑意,看向林轩的眼神,愈发复杂难言。
苏文博一路疾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二房府邸,一进门就气得摔碎了一个上好官窑茶杯。他立刻脸色铁青地唤来了那个负责盯梢济世堂的下人。
“狗东西!滚过来!”苏文博怒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就是你信誓旦旦跟我说济世堂的新玩意无人问津,绝对卖不出去的?”
那下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二少爷息怒!二少爷息怒!小的…小的该死!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发誓再也不偷懒耍滑了!”
在苏文博的厉声逼问下,那下人才战战兢兢地吐露了实情。原来他确实奉命盯了济世堂三天,那三天里济世堂依旧门可罗雀,虽然摆出了新东西,但在他看来对济世堂大势已去的局面毫无影响。于是第四天,他便心生懈怠,自以为大局已定,竟偷偷溜去了赌坊逍遥,压根不知道第四天口碑已经开始发酵…
“废物!没用的东西!”苏文博气得又是一脚踹过去,将所有的怒火和挫败感都发泄在这个倒霉的下人身上。
…
另一边
贺元礼面无表情地站济世堂对面茶馆二楼的窗前,将楼下济世堂逐渐回暖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他派去的心腹很快将买回的“药皂”和“清凉油”呈了上来。
他拿起那块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药皂,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清凉油,感受着那强烈刺激的清凉感和复杂醇厚的药气,眼神变得愈发阴鸷冰冷。
“药皂?清凉油?”他低声自语,“用料看似寻常,却配伍精巧,构思刁钻,直击日常痛点…这不像苏半夏一贯求稳、重医理的风格…”
他猛地攥紧了那块药皂,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再次投向对面济世堂的招牌时,充满了审视与寒意。
“看来苏家二房那对废物父子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不仅没按死她,反而逼得她捣鼓出这些意想不到的玩意儿…有意思。”
他顿了顿,语气森寒地命令道:“去,给我仔细地查!这些东西,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背后可有高人指点?还有那具体的配方…给我不惜代价,尽快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