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压抑。曾经弥漫的淡淡药香,此刻似乎也被一种无形的失败和颓唐所取代。
赵师傅面色臊得通红,几乎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佝偻着背,手脚麻利却又显得无比慌乱地收拾着他的脉枕和那几本边角都已磨损的医书。他的动作越快,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几个穿着“百草厅”字样短衫的伙计,双臂抱胸,趾高气扬地等在一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和看好戏的神情,那眼神扫过济世堂的每一个角落,都像是在巡视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周围,几个济世堂的老伙计和年轻学徒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惶然与无措。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人不安地搓着手,还有人偷偷望向门口那位清冷的大小姐,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
整个济世堂,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摇摇欲坠。
“赵师傅!”
苏半夏急步上前,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阳光从门楣斜照进来,勾勒出她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却也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层脆弱的阴影。
“这是为何?”她看着赵师傅,目光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可是济世堂有何处怠慢了您?若是薪俸或是其他要求,您尽管提出来,万事好商量。您是我济世堂的老人了,祖父更是对您赞誉有加…”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请求的意味。她此刻真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赵师傅是济世堂坐堂大夫里医术最受认可的一位,许多老主顾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若走了,无疑是在济世堂本就岌岌可危的信誉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赵师傅动作一僵,始终不敢抬头与苏半夏对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干涩而低沉:“大小姐…您,您别这么说。您和苏老东家待我恩重,这些年,老夫一直铭记在心,从未敢忘。只是…唉…”
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只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百草厅…百草厅许了我双倍的薪俸,还答应给我一间独立的诊室,坐堂时间也自由…最重要的是,他们…他们答应资助我小儿明年赴州府应试的一切费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羞愧,却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老夫…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寒窗苦读十余年,就盼着能有这一天…我实在…实在难以拒绝。对不住了,大小姐,是我赵某人对不起您,对不起济世堂的栽培!”
双倍薪俸!独立的诊室!还有资助科考!
每一个条件,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半夏的心上。她知道,这些条件,加起来对于的济世堂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兑现的数字。贺家这是用赤裸裸的金钱和资源,要彻底碾死济世堂。
“赵师傅,情分难道…”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
“哎呀,苏大小姐。”
不等她说完,百草厅那个为首的黑瘦管事便假笑着上前一步,打断了苏半夏的话,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挑衅,“赵师傅是难得的人才,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嘛。我们贺少东家最是求才若渴,赏识赵师傅的医术,这才诚心相邀。还望苏大小姐成人之美,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咱们两家和气才是。”
“小事?”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挖走她赖以支撑的门面大夫,断她客流,毁她声誉,在对方口中竟只是轻描淡写的“小事”?
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得她体无完肤。她看着赵师傅那羞愧却又决绝的背影,知道人,是彻底留不住了。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背叛感涌上心头,却又被她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就在这时,药堂里仅存的几个来看病抓药的病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听见没?百草厅双倍价钱挖走的…”
“我就说最近济世堂的药材好像不太行了吧?怪不得赵大夫都要走…”
“是啊,连自家大夫都待不下去了,这药谁还敢放心吃啊?”
“以后看病还是得多花点钱去百草厅吧,虽然贵点,但图个安心啊…”
流言蜚语,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在此刻恰到好处地蔓延开来,如同毒雾,迅速污染着济世堂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一些原本还在犹豫的病人,闻言也露出了疑虑和退缩的神色。
苏半夏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些话语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刀子,从四面八方飞来,扎得她千疮百孔。她看着赵师傅最终抱起他的小包裹,几乎是逃离般地跟着百草厅的人匆匆离去,连最后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这个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
二房的打击才刚刚过去,贺家更狠辣的挑衅就接踵而至。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留任何喘息之机。
她强撑着挺直的脊背,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助。她挥了挥手,想让伙计们去安抚一下病人,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更多的指令。
张管事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那丝得意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他假惺惺地走上前,拖长了语调:“大小姐,您看这…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铺子里没了坐堂大夫,这生意可怎么做哦?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吧,小的还得赶紧回去向二老爷禀报此事,就先告退了。”
他拱拱手,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志得意满地转身走了。
偌大的前堂,顿时显得更加空旷和冷清。伙计们无精打采地站着,惶惶不安。原本还有三两个病人的,此刻也似乎被那流言影响,窃窃私语一番后,竟也摇着头,陆续离开了。
最后一位老妇人临走前还叹了口气,低声道:“造孽哦,苏老东家多好的人,这铺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轻轻压了下来。
苏半夏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疲惫和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凉的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眼眶里那阵不争气的酸涩。
不能倒下去。绝对不能倒下去。
可是,该怎么办?去哪里再找一个能稳住局面的坐堂大夫?就算请来了,又如何抵挡贺家无休止的挖角和诋毁?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仿佛独自一人站在即将沉没的破船上,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惊涛骇浪,而她却连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都没有。
林轩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从现代商场带来的敏锐直觉,让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拙劣却有效的商业打压手段。
【断供应链、挖人墙角、散布谣言、打击信心…手段糙是糙了点,但真是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