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一行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停歇,心中那份因坊州赈灾事宜顺利解决而生的些许轻松,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八百里加急圣旨带来的浓重阴霾所取代。
李承乾心中明白,如果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李世民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当口,让李承乾回来。
怀里揣着那明黄绸缎包裹的圣旨,此刻如同一个千斤般的巨石,一路上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李承乾刚刚踏入巍峨的长安城门,一股远比想象中更为沉重、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戚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李承乾仿佛感觉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就要离开了。
“这人到底是谁呢?”
就在李承乾一脸沉思的驻马立在城门前的时候。
早已等候在城门内的东宫属官,身着素服,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见到李承乾风尘仆仆的身影,不及行礼便抢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与悲痛:
“殿下!您....您可算回来了!是晋阳公主,兕子殿下!她....她病危了!”
李承乾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沉,勒紧缰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引得乌云踏雪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兕子?!怎么回事?我离京时她虽有些咳嗽,怎会....”自母后长孙皇后薨逝,那聪慧伶俐、玉雪可爱的幼妹兕子李明达,便成了父皇李世民心中最珍贵的慰藉,是唯一一个由帝皇亲自抚养的皇子皇女是,也他们这些兄长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明珠。
虽然她自幼体质羸弱,是药罐里泡大的,可病危二字,何其沉重!
属官语气沉痛,几乎字字带泪:“回殿下,自皇后娘娘仙去,兕子公主悲伤过度,时常郁郁寡欢,玉体更是....愈发羸弱不堪。
此次不知何故,突发急症,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咳....咳中带血!太医署几位院正日夜轮守,用尽了方子,已是....已是束手无策,私下里奏报陛下,言....言恐就在这三两日之间了....陛下闻此,悲痛万分,几乎不能视事。
最后,陛下决意,要即刻为公主举办生辰庆典,欲借这万寿之喜气,冲散病厄,为公主祈福延年!
而公主在偶尔清醒的片刻,总是反复念叨着,想念太子殿下您....还有魏王殿下,想见两位兄长最后一面....”
小兕子....病危....冲喜....想见他和青雀....
李承乾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父皇在接连失去挚爱后,那强撑着的伟岸身躯下,隐藏着的巨大恐惧与刻骨心痛。
他更能想象到,那个失去了母亲温柔庇护的幼妹,在冰冷的病榻上,是如何苍白着小脸,气若游丝地喃喃思念着兄长的可怜模样。一股尖锐的痛楚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直接入宫!”李承乾从喉间挤出命令,再无片刻耽搁,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吃痛,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朝着森严的太极宫方向疾驰而去。
此刻的他再也顾不上御道上的人群,只感觉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头的巨石。
母后逝去的悲伤尚未被时间完全抚平,新的、更为猛烈的打击竟又接踵而至。
李承乾咬着牙,他不甘心,回想起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他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做最后的努力,他要救小兕子。
“驾!”
太极宫,立政殿侧殿。
尚未踏入殿门,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便混杂着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压抑得让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呼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殿内,宫女和太监们垂首侍立,屏息静气,连衣袂摩擦都不敢发出声响,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地上则跪了一地的瑟瑟发抖的御医,和民间有名的医生,他们已经给床上的小兕子公主把过脉了,根本活不过3天!
此刻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透过窗棂,斑驳地落在内侧的锦榻之上。
那年幼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厚厚的锦被之中,紧闭着双眼,那张酷似其母长孙皇后的精致小脸,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瘦弱得令人心碎。
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只有难以察觉的轻微起伏,仿佛下一刻那细若游丝的气息就会断绝。
李世民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这位刚刚经历丧妻之痛、威加海内的一代雄主,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显得异常苍老和憔悴。
他微微佝偻着背,那双曾经洞察乾坤、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盼。
他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女儿露在锦被外那只冰冷、瘦小得可怜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通过这接触渡过去。
他不能再失去小兕子了,绝对不能!这是观音婢留给他在这世上最珍贵、最柔软的念想,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块不容触碰的净土。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殿外候旨。”内侍弓着身子,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生怕惊扰了榻上那脆弱的小生命,也怕触动了陛下那根已然绷到极致的神经。
“快!让他进来!立刻!”李世民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切,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承乾几乎是带着一阵风闯入了殿内,他甚至来不及拍打一下身上沾染的尘土,整理一下因疾驰而略显凌乱的衣冠。
当他的目光触及锦榻上妹妹那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模样,再看到父皇那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憔悴悲戚面容,想起已逝母后当年温婉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梁,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疾步上前,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父皇!儿臣回来了!兕子....兕子她....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