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已至刺史府。府门大开,院内亭台楼阁,虽不极尽奢华,却也精致考究,与城外龟裂的土地形成刺目对比。
接风宴设在府内的花厅。
没有过于夸张的珍馐,但时鲜果蔬、山珍野味一应俱全,酒是窖藏多年的佳酿,侍女往来斟酒,步履轻盈。
李承乾坐在主位,下首第一位就是张谦,张谦频频举杯,严词恳切,汇报着坊州城如何开源节流,平稳粮价,安抚民心。
席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那些士绅也是连连夸赞李世民英圣明,太子仁德,张谦领导有方等等。
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李承乾端着酒杯,浅尝辄止,面上带着淡淡的倦意,似乎对这番政通人和的景象颇为受用,偶尔问及粮储数目、流民安置等关键处,也被张谦用早已备好的说辞圆滑地带过。
李承乾并未提及他收留坊州城难民的事,而是问道:“本宫一路过来,见过难民无数,而到了坊州城五里开始,就已经看不到任何灾民,看来张大人治理有方啊。”
张谦也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李承乾所说的什么意思,也是笑着说道:“殿下容秉,流民较多,而我坊州市灾情的重灾区,土地也是贫瘠,所以粮库较少,臣便联系了城内的官员、士绅,让他们每人承担几户人,用来耕作等。所以,一但出现流民,我们就由坊州城的士绅们给吸纳了....”
“哦?”李承乾指节轻扣桌面,发出笃笃轻响,似笑非笑的看向张谦:“张刺史这般手段,倒让本宫想起了长安东市的牙行,将活人如同货物般分门别类,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席间气氛骤然一紧。几位士绅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去看张谦。
张谦从容地掸了掸衣袖,一脸平静的说道:“殿下说笑了,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坊州土地贫瘠,人口众多,自然坊州官仓薄弱,幸得乡绅神明大义,自愿接纳乡邻,譬如王员外家收留三十七户,皆签了工契,男耕女织,各安其分。”
他朝王员外举杯示意,“这般义举,该当满饮此杯。”
李承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小山一般的胖子站了起来,身上的肥肉如同波浪一般上下滚动,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谄媚:
“全赖使君教化有方!那些流民如今有屋住、有粥喝,可比在外颠沛强多了!”
李承乾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目光扫向了王员外,口中好奇的问道:
“哦?不知工契年限几何?工钱几何?一日提供几餐粥饭?”
一连三问,王员外的额头竟然沁出细汗,支支吾吾道:“这个....三年为期,三年为期,每日两餐稠粥....”
“够了。”李承乾突然打断,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本宫随口一问罢了。张使君与诸位乡绅同心协力,实乃坊州之福。”他举杯向全场示意,“这杯酒,敬诸位深明大义。”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举杯饮尽。
众人也是松了口气,对于李承乾的突然发问他们并没有什么准备。
不过好在,李承乾并没有深究,一时间宴会的氛围又开始热络起来。
而就在这时,李承乾坐在主位上,突然叹了口气,神色也开始忧愁起来。
张谦看着李承乾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也就凑上去问道:“殿下何故忧愁?”
他轻轻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怕各位笑话,本宫里京前,才办了一件大案,常平仓亏空案,父皇曾特意召见,告诉本宫现在国库空虚,粮食短缺,一时间难以筹措,本宫来坊州也就带了区区两万石。”
张谦一听,心头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谨慎地接话:“陛下忧国忧民,实乃万民之福。只是天灾无情......”
“是啊,”李承乾打断他,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方才听张刺史说,坊州士绅深明大义,主动接纳流民。本宫倒是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环视在场士绅,笑容温和:“既然诸位如此热心公益,不如再出一份力。
本宫意欲在坊州设立义仓,由在座诸位率先认捐,一来可解燃眉之急,二来也可让父皇知晓坊州士绅的忠心。”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方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凝固。
士绅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变得不太自然,目光不自觉的都看向了张谦。
李承乾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反应,自顾自说道:“这样吧,本宫也不强求。愿意认捐的,就在这本册子上登记个数目。”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空白的册子,轻轻放在案上,
“本宫会命人将这份名单快马送往长安,想必父皇见了,定会龙心大悦。”
张谦的脸色微变,他刚要开口,李承乾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有谁实在困难,本宫也理解。只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届时父皇问起坊州为何无人响应朝廷号召,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座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王员外擦了擦额头的汗,第一个站起来:“殿下,王某愿捐粮五百石!”
李承乾拿起了酒杯,并没有看向王员外,目光紧紧的盯着手中的酒杯,不经意的说道:“深明大义啊.....”
王员外看着李承乾的样子,咬了咬牙,知道李承乾的意思,“殿下,王某愿尽捐家资,捐粮一千石!”
一时间在座的众人,都用仇恨的目光看向了他,你个死胖子,你家里有钱,我们要是出一千石....夭寿啊!
王胖子也骂,没看到刚才太子那个看透一切的目光吗?
有了这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这个一千石,那个八百石,不一会儿工夫,册子上就记满了认捐数目。
李承乾满意地收起册子,笑容真诚了许多:“本宫代父皇,谢过诸位了。明日就派人去各位府上收粮。”
他端起酒杯,目光在张谦铁青的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地道:“张刺史治理有方,培养出这么多忠君爱国的士绅,真是功不可没啊。”
张谦恭敬的说道:“都是仰赖太子威名,臣何敢居功。”
李承乾并没有继续说,而是举杯对着那些一脸肉疼的士绅们举杯道:“本宫刚才绝非玩笑,待赈灾结束,本宫自然会回禀父皇,届时给诸位论功行赏!”
听到这儿,这群人也是顿时开心起来,纷纷举杯,谄媚道“太子仁德。”
李承乾举杯一饮而尽,心中冷笑道:“先让你们得意一下!哼哼!”
张谦垂眸饮酒时,看着志得意满的李承乾,心中闪过一丝不屑,有手段,但是不多啊....
他趁热打铁,击掌三声。
乐声倏变,几名身披轻纱的舞姬袅袅而入。
领舞的紫衣女子眼波流转,水袖不偏不倚拂过李承乾案前,留下淡淡馨香。
李承乾眼神一眯,呦!
这是美人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