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前几天去镇上买的山参,切片晒干了装在纸包里,本来是打算泡茶补身体的——当年比孩子的时候环境太差,伤了根本,她的身子就一直虚,稍不注意就犯晕。没想到那天被周翠兰急匆匆拉走时,顺手揣在了口袋里。
当时程雪眼睛瞬间一下子就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程雪小心翼翼地剥开纸包,拿出一小片参片,轻轻掰开周丫头咬得死死的嘴,把参片塞了进去,程雪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暖意,却又很快被悲伤淹没:“让丫头含着参片,我想,总能补点气血,总能让她撑到医院……”
程雪又解下身上的粗布腰带,死死缠在丫头渗血最厉害的伤口上,勒得自己手心发白:“我就那么一路抱着她,感觉怀里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就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让这孩子活下来。”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屋里只剩下果茶的甜香,和女人压抑的抽气声。林一凡看着程雪通红的眼眶,和她指尖那抹仿佛永远洗不掉的血色,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手里的果茶也凉了大半。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周安安终究是活了下来。只是额头上那道疤,从眉骨一直拖到颧骨,像条狰狞的蜈蚣,生生毁了原本清秀的模样。村里的村民路过周家时,眼神总绕着那道疤打转,明里暗里都说, 周安安实乃不祥之人,是个灾星,命犯天煞孤星,凡与之亲近者,皆不得善终。其克父克母克亲,但凡与之有所牵连者,皆无好结果。
林一凡眼帘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缝。心里的疑团像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零碎的消息凑在一起,总觉得缺了块关键的拼图。按他拼凑的线索,周安安,也就是周来娣,或许按照程雪给的线索她也应该就是诡异娃娃,可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让林一凡虽摸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却知道一点:那些因怨气不散、魂魄不入轮回而成的诡异,在成形的那一刻就定了性,情感多半是单一的。就像那个诡异娃娃,看周阳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仰慕和玩伴式的依赖,干净得像面镜子。
可这个周安安不一样。上次在海边林一凡看得很清,看到她看周阳的眼神很复杂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剪不断,理还乱里头裹着的爱、恨、埋怨、思念,缠缠绕绕拧成一团,浓得化不开。
更别说她们对渔民的态度——那诡异娃娃见了渔民总带着点怯意,偶尔还会怯生生地搭话;周安安却总是漠然地看着,仿佛那些在码头吆喝的渔民,不过是路边爬过的蚂蚁,连抬眼多看一眼都嫌费神。
若周安安真是那个诡异娃娃,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林一凡越想越沉不住气,决定还是从程雪这里找答案,或许她知道些旁人不清楚的事。
母亲,林一凡斟酌着开口,周翠兰他们那样重男轻女,既然不待见安安,就没想着再要个二胎?
一提这事,程雪的火气地就上来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茶水溅出杯沿,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胸口起伏着,连喘气都带着怒意:
怎么没要?从安安落地那天起,周铁锤就没断过去庙里烧香求儿子!前几年听说来了个游街的道士,他俩巴巴地凑上去求符,喝下去没几个月,还真怀上了。
程雪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我说这就是封建迷信!要是一张符就能生儿子,那天下男人都别娶媳妇了,直接去找道士不就行了?谁知道那道士给的是什么鬼东西,喝下去没出事就不错了!
说到那孩子时,程雪的语气忽然软了些,眼角甚至带上点暖意:那老二我还抱过呢,刚满百天的时候,胖墩墩的,沉甸甸压手,可敦实一个小孩儿,小手攥着我指头就不放,那劲儿啊,看着就结实。
后来呢?林一凡心里一紧,隐约觉得后面的话至关重要,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程雪刚要开口,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怔在原地。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像蒙了层白雾的玻璃,先前的怒意和暖意全散了,只剩下一片死寂。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像丢了魂:我要说什么来着......我要说什么来着......
母亲,你怎么了?林一凡心头一沉,急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他隐约猜到,要么是这诡异的领域在阻拦,不让他听到关键的事;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察觉到了。他更倾向于前者——若是后者,以那些东西的性子,怕是早就找上门来了,不会让他安稳待到现在。他轻轻晃着程雪的身子,急声道:您刚说到周家的老二......
可程雪像是没听见,依旧直勾勾地睁着眼,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几个字,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魂魄被抽走了大半。
直到林一凡不再追问,程雪才慢慢回过神来。她扶着额头,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困惑:我这是怎么了?头突然昏沉沉的,又胀又疼......刚要说什么来着?
林一凡心里咯噔一下。他清楚地记得,从程雪开始说这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可看程雪的样子,仿佛只是眨了下眼。
林一凡不死心,试探着追问:妈,您刚要跟我说周翠兰他们家那个老二的事。
哦,对,咱正说这个。程雪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使劲皱着眉回忆,可刚一动念头,脑袋里就像被塞进了团火,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想不起来......她扶着发胀的额头,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有这么个人,又好像没有......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只听说过,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