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沁阳与杜云蘅姐妹情深,与齐王杜言中这个王叔关系也是极好,可惜自从太子监国,权势越发滔天之后,原本就跟太子关系最好的沁阳公主与齐王的关系便有些尴尬起来。
毕竟齐王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太子虽然也是齐王看着长起来的亲侄儿,但毕竟小着太多,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利益上,齐王都不可能偏向太子一方,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行那悖逆之事。
而且齐王可是见过当今天子如何登基的,那可真是一路杀伐、死人无数,早就将齐王杀的胆寒心惧,根本生不出半分的背叛之心。
“哎,此时相见,徒增尴尬,还是先打道回府,午后再来吧。”
齐王轻叹一声,望着提箓院朱红大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此时委实不欲与沁阳相见,免得彼此难堪,于是转头吩咐属下:“回府。”
齐王扫兴而归,而此刻提箓院内,兴致勃勃的公主殿下则已经见到了路宁。
“老师,又是十余天未见,老师似乎越发容光焕发、飘飘欲仙了,莫非又遇着了什么好事不成?”
甫一见面,沁阳就把路宁一顿好夸,路宁却略带疑惑的打量了一眼这位公主殿下,似乎觉得她略微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郁。
但很快路宁又觉得自己是生出了错觉,因为沁阳公主一切如故,不论神情动作、言谈举止,甚至完全都没有注意到路宁的疑惑,只顾着去展现她这些天新近练成的“神功”。
此刻,沁阳公主笑意盈盈地将头上一枚小小发簪取下,用极浅薄的搬运驱物法力催动,让这外表金光灿灿,实则乃是竹木削成,外面浅浅涂了一层金粉的发簪在大殿之中来回飞舞,猛一看去,倒真有两分神奇。
“院主老师,我如今已然练成了搬运法,可以施展法力、驱物自如,沁阳的资质也算得上乘吧?您看看,能不能再传我些新奇有趣的法术?”
路宁看着沁阳公主天真神色下难掩的一丝疲惫,便知道她此番欢愉的神情多是装出来的,再联想到刚刚离开提箓院、连门都不愿进的齐王殿下,路宁不禁有些可怜起这位生在天家的少女来。
“看来是我神识大进,觉察到沁阳心中的痛苦与纠结,方才会略觉不妥吧……”
“此女与太子牵扯太深,若是太子胜了也罢,若是太子斗不过乃父,只怕沁阳就算再得天子恩宠,也没什么好下场。”
路宁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是连连喟叹,天家纷争宛如血海,实在太过残酷了一些。
只是此乃是沁阳公主自家的选择,而且身为金枝玉叶、天子亲女,这一切也容不得她脱身出来,饶是路宁有一身的法力,无穷的心思,也没办法将其从这苦海之中拯救出来。
他随手一点,将发簪摘了下来,托在手中,笑道:“殿下,搬运法虽然浅薄,但也是道门正法,有许多额外妙用,殿下若能深研此法,多蓄内气,不但可以隔空取物,更可以练就御剑十步的妙法,岂不是比什么法术都要新奇有趣儿?”
沁阳公主一直都十分羡慕路宁的剑术,可以身剑合一、御剑千里,此时听老师说搬运法练到精神奥妙处,居然也可以御剑十步,眼中顿时光彩熠熠,“老师,你可不能哄骗沁阳,这搬运法果然有这般厉害?”
路宁哈哈一笑,真气微动,就见掌心中的簪子骤然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公主发髻之间,随即又有一道金光从其鬓边飞腾而起,绕殿三匝,落入路宁掌心,乃是一枚货真价实的金钗,沉甸甸的坠手,却在路宁真气催动下宛如一口飞剑一般,随心所欲的飞腾变化。
沁阳公主看得目眩神迷,连连抚掌叫好,“老师法力果然妙绝,沁阳日后若能学成老师百分之一的本事,父皇母后也就不必再为沁阳的顽劣费心了。”
“殿下谬赞了,贫道这点法力,实难与真正高人相提并论,譬如悟明院主,还有守拙师兄和魏文康师兄,法力也都远在贫道之上。”
“老师何须如此过谦?”沁阳公主眨了眨美目,笑道:“那昆伽与悟明院主、守拙院主被天下合称三大宗师,上次还不是败在了院主剑下?”
“此事连我母后久居深宫都有耳闻,上次听说沁阳恰逢其会,还说我是好造化,想要请院主老师去景和宫谈一谈养生之法呢。”
她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观察到路宁的神色未变,方才继续道:“太子哥哥也听母后提过此事,故此嘱咐我,若是老师有暇,想请您去一趟景和宫,毕竟这几年母后身子总也不大好,想请老师法眼一观,瞧瞧到底是什么病症,可能治上一治。”
路宁闻言,面色依旧从容淡定如古井,心中却是一哂。
“太子果然快要按捺不住了,居然请动了皇后出面,这是打算示好于我吗?”
“此计倒也不差,只是贫道这池中水,却不是这般容易搅浑的。”
他对于太子所图心下了然,再加上上次面圣时已然答应了大梁天子,对于沁阳公主的恳求自然是婉言拒绝,“贫道只不过略通法术,却不晓得药石岐黄之术,安敢替贵人诊治?”
“深宫大内本有御医圣手,况且皇后凤体金贵,当受百灵护佑,岂容方外之人妄加窥探?此议贫道万万不敢应承。”
言罢,他袍袖轻拂,一股无形柔力送出,那金钗已稳稳插回公主鬓间,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仿佛那金钗一直插在公主鬓间从未动过一般。
沁阳何等机变灵通的人物,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见路宁婉拒得滴水不漏,便知太子哥哥的试探无用,老师根本无意向其靠拢。
路宁既然不愿卷入其中,沁阳心想若再强求,反显露痕迹,便也顺着台阶下来,展颜笑道:“老师思虑周全,是沁阳心急了,母后之恙,非一日之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待日后老师得闲,再议不迟。”
几句话将尴尬轻轻揭过,沁阳转而兴致勃勃的向路宁问起搬运法的修行要诀,仿佛方才的话真的只是随意而发,并非有意试探。
路宁也顺水推舟,略讲些如何搬运法的窍门,“师徒”二人言笑晏晏,浑若无事,小院之内气氛融洽,仿佛外面的风云变幻都与这提箓院无关一样。
直谈到了近午之时,公主銮驾方才离去,临行之前她对着路宁盈盈一礼,终于带着几分少女娇憨笑意飘然而去。
不过等远离了提箓院,特别是路宁神识所能笼罩的范围之外以后,这位公主却忽然变了颜色,微微拍了拍胸口,略带疑惑的喃喃自语道:“这小道士身上有些古怪啊,而且怎么一下子神识强了这么多,险些便被他发现了……”
公主銮驾渐渐远去,沁阳的异状自是无人发现,而平静的提箓院之外,车马之声再次喧哗,却是沁阳才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齐王车辇又自来到。
这位王爷如今眉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早已经没有了往日雍容气度,步履亦不复往日沉稳,略显急促。
他一进大殿,见路宁身边无人,便自长叹一声,“院主,你此番主持祭典,祭祀天地水三神有功,实乃社稷之福,然则……这天京城,不,是整个大梁朝,怕是真要面临塌天大祸了!”